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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人论坛 -> 落魄书斋 -> (转)在线阅读——丹布朗《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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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出的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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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出的卡片 说:
61.第61章
Peccatum……Peccatum……Peccatum……
但丁死亡面具背后的七个字母P 立刻将兰登的思绪拉回到《神曲》之中。一时间,他仿佛又站在了维也纳的讲台上,正在做题为"神圣但丁:地狱的符号"的讲座。
他的声音通过扬声器在报告厅里回荡。"我们现在已经穿过地狱的九个圈,来到了地球的中央,直接面对撒旦本人。"
兰登通过一张张幻灯片介绍不同艺术作品中呈现的三头撒旦形象--波提切利的《地狱图》,佛罗伦萨洗礼堂内的镶嵌画,以及安德烈·狄·奇奥尼绘制的令人胆战心惊的黑魔,它身上的毛皮沾满了受害者的鲜血。
兰登接着说下去:"我们一起顺着撒旦毛茸茸的前胸爬下来,并随着引力的变化而倒转了方向,从黑暗的地狱出来……再次见到群星。"
兰登快进了几张幻灯片,找到他已经放过的一张-- 多梅尼克·狄·米凯利诺在大教堂内绘制的圣像,画中的但丁身着红袍,站在佛罗伦萨城墙外。"如果大家仔细观看,就能看到那些星星。"
兰登指着但丁头顶上方群星璀璨的天空。"大家看到,天堂的结构是围绕地球的九个同心圆。天堂的这种九层结构旨在对应地狱的九个圈,并且与之取得平衡。大家或许已经注意到了,九这个数字是但丁的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一个主题。"
兰登停顿了一下,啜饮了一小口水,让听众们在坠入凄惨的地狱并最终退出后定定神。
"因此,在忍受过地狱里的种种恐怖之后,大家肯定非常渴望向天堂进发。遗憾的是,在但丁的世界里,任何事情都不会这么简单。"他夸张地长叹一口气。"要想登入天堂,我们都必须--既是象征性的也是真正意义上的--爬一座山。"
兰登指着米凯利诺的画作。听众们可以看到,但丁身后的天边有一座圆锥形的山,高耸入云,直至天堂。一条道路盘山而上,在这座圆锥形的山间绕了九圈,越靠近山顶,环路的间距便越小。路上行人赤身裸体,痛苦地向上艰难跋涉,忍受着沿途的各种苦难。
"我给大家展示的是炼狱山,"兰登大声说,"不幸的是,穿越这九道环的艰难攀登过程是从地狱深处通往天堂荣耀的惟一路径。在这条道路上,大家可以看到那些悔恨交加的灵魂在攀登……每一个灵魂都得为自己所犯的罪付出相应的代价。嫉妒的人攀登时眼睛被缝合在一起,免得他们再生觊觎;骄纵的人必须背负巨石,谦卑地弯下腰;贪食的人攀登时不得携带任何食物和水,因而得忍受饥渴的煎熬;贪色的人必须穿过熊熊火焰,以清除心中的欲火。"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在获准攀登炼狱山并且洗清自己的罪孽之前,你还必须先与他单独交流。"
兰登将幻灯片切换为米凯利诺那幅画作的局部放大图:一个长着翅膀的天使坐在炼狱山脚下的宝座上,他的脚边有一排悔过的罪人,正等待着获准进入登山的道路。奇怪的是,这位天使握着一把长剑,似乎正要将其刺入队伍中第一个人的脸。"
兰登大声问:"有谁知道这位天使在做什么吗?"
"刺穿某个人的头?"有人大着胆子说。
"不对。"
另一个人说:"刺穿某个人的眼睛?"
兰登摇摇头。"还有别的看法吗?"
后面有个声音不慌不忙地说:"在他的额头上写字。"
兰登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看样子后面那位非常熟悉但丁的作品。" 他再次指向那幅画。"我知道,这看起来像是天使要将手中的剑刺向这个倒霉蛋的额头,但实情并非如此。但丁的原文说,在访客进入炼狱山之前,守护炼狱山的天使要用剑在他的前额写上一些字。大家可能会问,'他写的是什么?'"
兰登停下来,先卖个关子。"奇怪的是,他只写了一个字母……而且连续写了七遍。有人知道这位天使在但丁的前额上写了七遍的那个字母是什么吗?"
"P !"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兰登笑着说:"对,是字母P。这个字母代表着peccatum-- 拉丁文中的罪孽一词。这个字母连着写了七遍,象征着Septem Peccata Mortalia ,也就是--"
"七宗罪!"另一个人大声说道。
"对极了!因此,只有攀越净界山的每一层,你才能赎罪。你每登上一层,一位天使就会拭去你额头上的一个P;到达顶层后,你额头上的七个P 都会被逐一拭去……你的灵魂也就洗清了所有的罪孽。"他眨了眼。"这个地方被称作因果炼狱。"
兰登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到洗礼盆对面的西恩娜正瞪视着他。"七个字母P ?"她说,一面将他拉回到现实中,一面指着但丁的死亡面具。"你说这是一个信息?告诉我们下一步如何行动?"
兰登很快地解释了但丁心目中的炼狱山,这七个字母P 代表着七宗罪,以及从前额去除这七个字母的过程。
"显然,"他总结道,"作为但丁的狂热信徒,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很熟悉这七个P,也熟悉从额头上拭去这些字母的过程正是走向天堂的一种方式。"
西恩娜半信半疑。"你认为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在面具上写下这些字母,是因为他希望我们……将它们从死亡面具上擦拭掉?你认为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事?"
"我知道这有点……"
"罗伯特,即便我们擦拭掉这些字母,这对我们又会有什么帮助呢?!最多只是得到一个干干净净的面具而已。"
"也许是,"兰登满怀希望地咧嘴一笑,"也许不是。我觉得眼睛看到的并非就是一切。"他用手指着面具。"你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这个面具背后的颜色较浅是由于老化程度不同。"
"记得。"
"我可能错了,"他说,"两面的颜色差异太大,不大可能是因为老化的关系。而且背面的质地有齿。"
"有齿?"
兰登向她展示,面具背面的质地比正面粗糙得多……而且有颗粒感,很像砂纸。"在艺术界,这种粗糙的质地被称作有齿。画家们更喜欢在有齿的表面上作画,因为颜料会附着得更加牢固。"
"我听不明白。"
兰登笑着问她:"你知道石膏底子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画家们用它给画布上底色,然后--"她突然打住,
显然明白了兰登的意思。
"正是,"兰登说,"画家们用石膏底子来创造出一个粗糙的纯白表面,有时为了重新使用某块画布,也会用这种方法来覆盖不想要的画作。"
西恩娜顿时兴奋起来。"你认为佐布里斯特可能用石膏底子盖住了死亡面具的背面?"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一面会有齿而且颜色较浅,也许还能解释他为什么希望我们擦掉那七个字母P。"
后一点似乎让西恩娜感到有些困惑。
"你闻闻,"兰登说,他将面具举到她的面前,好似神父在提供圣餐。
西恩娜退缩了一下。"石膏闻起来就像落水狗?"
"并非所有石膏都是这个气味。普通石膏闻上去像白垩土,有落水狗气味的是丙烯石膏。"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它是水溶性的。"
西恩娜扬起头,兰登可以感觉到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她的目光缓缓移到面具上,然后又突然转回兰登身上。她睁大了眼睛。"你认为这层石膏下面有内容?"
"这可以解释很多事情。"
西恩娜立刻抓住洗礼盆的八角形木盖,将它推开一条缝,露出里面的水。她拿起一条干净的亚麻毛巾,将它投进洗礼水中,然后将仍在滴水的毛巾递给兰登。"你应该动手。"
兰登将面具脸朝下放在左手掌中,拿起了湿毛巾。他挤掉多余的水,开始用湿毛巾轻轻擦拭但丁面具前额部分的背面,湿润了写有七个字母P 的位置。他用食指将那里很快地擦拭了几次后,又将毛巾浸到洗礼盆中,然后继续。黑色的墨水开始洇开了。
"这层石膏底子正在溶解,"他兴奋地说,"墨水随着它一起被擦掉了。"
当兰登第三次重复这一过程时,他开始以一种虔诚、严峻的单调语气说话,声音在洗礼堂内回荡。"耶稣·基督通过洗礼清除了你的罪孽,并通过水与圣灵带给你新生。"
西恩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仿佛他失去了理智。
他耸了耸肩。"这样说很恰当。"
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了面具上。兰登继续用水慢慢擦拭,丙烯石膏底之下原先的石膏开始显露出来,微微发黄的颜色更接近兰登对这一古老工艺品最初的预期。当最后一个字母P 消失后,他用一条干净毛巾擦干那个区域,举起面具,让西恩娜仔细观看。
她惊呼了一声。
果然不出兰登所料,石膏底子之下还真是另有蹊跷:藏有第二层手书字迹,是赫然直接写在淡黄色石膏原件表面的九个字母。然而,这九个字母这次构成了一个单词。
?
62.第62章
"Possessed? "西恩娜说,"我不明白。" 我也不敢说我就明白。兰登研究着七个字母P 下方出现的文字:
一个横穿但丁死亡面具前额背面的单词。
possessed
"就像……'鬼迷心窍'(鬼迷心窍,原文为possessed by the devil 。)中的possessed ?"西恩娜问。
有可能吧。兰登抬头望着头顶上的镶嵌画,画中的撒旦正在吞噬那些没有能洗清自己罪孽的可怜灵魂。但丁……鬼迷心窍?这似乎说不太通。
"应该还有更多文字,"西恩娜说着便从兰登的手中接过面具,更加仔细地观察起来。不一会儿,她开始频频点头。"是的,你看这个单词的前后两边……两边应该都有更多文字。"
兰登再次细看,终于注意到"possessed "这个单词前后两边湿润的石膏底子下隐隐约约出现了更多的文字。
西恩娜急不可待地夺过毛巾,继续在单词周围轻轻擦拭。更多古雅的花体字显露了出来。
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
兰登轻轻吹了声口哨。"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请注意这里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西恩娜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兰登兴奋地解释说:"这段文字摘自但丁的《地狱篇》中最著名的一个诗节,是但丁在敦促最聪明的读者去寻找隐藏在他那神秘诗作内的智慧。"
兰登在讲解文学象征主义时经常以这段文字举例,这些诗句近似一位作者疯狂地挥舞着自己的双臂,大声喊叫:"嗨,读者!这里有一个象征性的双关语!"
西恩娜开始擦拭面具的背面,比刚才更加用力。
"你小心点!"兰登提醒她。
"你说得对,"西恩娜边说边使劲擦拭掉石膏底子。"但丁的其他几句原文都在这里,与你回想起来的一模一样。"她停下手,将毛巾伸进洗礼盆中清洗。
兰登惊慌地看到溶解的石膏将洗礼盆中的水变成了乳白色。我们得向圣约翰说声抱歉,他想,为这神圣的洗礼盆被用作洗涤槽而大感不安。
西恩娜将毛巾从水中提上来时,它还在滴水。她草草将它拧了拧,就把湿透的毛巾放在面具的中央,像在洗肥皂盒一样转动着毛巾。
"西恩娜!"兰登提醒她。"那是一个古……"
"背面全是字!"她一面擦拭着面具的里边一面告诉他。"而且用的是……"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将脑袋朝左一歪,将面具转向右边,似乎正试图斜着读里面的文字。
"用什么写的?"兰登看不到,只好问她。
西恩娜已经擦拭完面具,正用一块干毛巾将它揩干。她将面具放在他面前,两个人可以一起细究擦拭后的结果。
兰登看到面具里面时,一时愣住了。整个凹面写满了字,有将近一百个单词。从最上方那句"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开始,这段只有一行的文字不间断地续了下去……从右边弯向底部,在那儿颠倒过来继续折返穿越底部,再上行至面具的左边向上回到开始处,然后在一个较小的圈里重复类似的路径。
这段文字的轨迹诡异地令人联想起炼狱山上通往天堂的盘旋上升之路。兰登这位符号学家立刻辨认出了精确的螺旋。对称的顺时针阿基米德螺旋。他还注意到,从第一个单词"哦"到中间的句号,旋转次数也是一个熟悉的数字。
九。
兰登摒住呼吸,慢慢转动面具,阅读着上面的文字。它们沿着凹面向内盘旋,一直呈漏斗状通向正中央。
"第一诗节是但丁的原文,几乎一模一样,"兰登说,"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请注意这里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其余部分呢?"西恩娜问。
兰登摇摇头。"我认为不是。它采用了相似的诗歌格式,但是我认不出它是但丁的原文,更像是有人在模仿他的风格。"
"佐布里斯特,"西恩娜小声说,"一定是的。"
兰登点点头。这是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猜测。毕竟,佐布里斯特修改过波提切利的《地狱图》,这显露出他有通过借用大师的作品与篡改艺术杰作来满足自己需求的癖好。
"其余部分非常怪异,"兰登再次旋转面具,向内阅读。"它提到了……切断马的头……抠出盲人的骨头。"他快速读到在面具中央写成一个紧密圆圈的最后一行,倒吸了一口凉气。"它还提及了'血红色的水'。"
西恩娜皱起了眉头。"就像你关于银发女人的幻觉?"
兰登点点头,为这段文字感到困惑。血红色的水……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看,"她越过他的肩膀阅读着里面的内容,指着涡旋中间的一个单词低声说。"一个具体的地点。"
兰登看到了那个词,第一次快速阅读时他没有注意到。那是世界上最壮丽独特的城市之一。兰登打了个冷颤,知道那恰好也是但丁·阿利基耶里被传染上那致命的疾病并最终去世的地方。
威尼斯。
兰登和西恩娜沉默不语地研究了一会儿这些神秘的诗句。这首诗令人忧心忡忡、毛骨悚然,同时又十分费解。用到的总督和泻湖这两个词令兰登深信不疑,这首诗提及的的确是威尼斯--一座由数百个相连的泻湖构成的独特的意大利水城,而且数百年里它一直为被称作总督的威尼斯元首所统治。
乍看起来,兰登无法确定这首诗究竟指向威尼斯的什么地方,但它显然是在敦促看到它的人听从它的指令。
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它所指的是地下,"西恩娜说。她也随着他一起看下去。
兰登读到下一句时,不安地点了点头。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罗伯特?"西恩娜不安地问,"什么怪物?"
"冥府,"兰登回答道,"这个词中的c-h 不发音,意思是'住在地下的'。"
兰登还没有说完,洗礼堂内便响起了固定门闩被人打开后发出的当啷声。游客入口显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Grazie mille,"脸上长有皮疹的男子说。万分感谢。
洗礼堂的讲解员神情紧张地点点头,将五百美元现金装进了口袋,并环顾四周,以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Cinque minuti,"讲解员提醒对方,悄悄打开门闩,把大门推开一条小缝,刚好可以容得了皮疹的男子溜进去。讲解员关上门,将男子关在里面,也将一切声音阻挡在了外面。就五分钟。
这名男子声称他专程从美国赶来,为的就是在圣约翰洗礼堂里祈祷,希望他那可怕的皮肤病能被治愈。讲解员起初拒绝对他施以怜悯,但他的同情心最终还是被唤醒了。只为在洗礼堂里单独呆上五分钟而给出的五百美元报价无疑起了促进作用……再加上他不断增长的恐惧,他担心这个看似罹患传染病的男子会在他身旁站上三个小时,直到洗礼堂开门。
此刻,在偷偷溜进这个八角形的圣地之后,男子感到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头顶上方。我的天哪。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天花板。一个长着三颗脑袋的恶魔正俯视着他,他赶紧将目光转到地面。
这地方好像空无一人。
他们究竟在哪里?
男子环顾四周,他的目光落到了主祭坛上。那是一块巨大的长方形大理石,置于一个神龛中,前面由小立柱和缆绳围成的障碍,将观众挡在外面。
这个祭坛似乎是屋内惟一可以藏身的地方,而且其中一根缆绳正在微微晃动……仿佛刚刚被人碰过。
兰登和西恩娜蹲在神龛后,不敢出声。他们差点没来得及收好脏毛巾,将洗礼盆盖摆正,就带着死亡面具一起躲到了主祭坛的背后。他们计划藏在那里,等到洗礼堂内满是游客时,再悄悄混入人群中出去。
洗礼堂的北门肯定刚刚打开过,至少打开过片刻,因为兰登听到了外面广场传来的声音,但是门突然又被关上了,周围重新恢复了宁静。此刻,重归寂静之后,兰登听到一个人顺着石板地面走过来的脚步声。
是讲解员?为今天晚些时候向游客开放而先来查看一下?
他没有来得及关上洗礼盆上方的聚光灯,心里琢磨着讲解员是否会注意到。显然没有。脚步在快速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在兰登和西恩娜刚刚跨过的缆绳旁停了下来。
久久没有动静。
"罗伯特,是我,"是一个男人生气的声音,"我知道你就在后面。
你快出来,亲自给我一个解释。"
?
63.第63章
假装我不在这里已经毫无必要。
兰登做了个手势,示意西恩娜继续安全地藏好,握紧但丁的死亡面具。面具已被重新放入密封塑料袋中。
兰登慢慢起身,像一位神父那样站在洗礼堂的祭坛后,凝视着面前这个人。这位陌生人长着一头淡棕色的头发,戴着名牌眼镜,脸上和脖子上生了可怕的皮疹。他神情紧张地挠着瘙痒的脖子,肿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困惑与怒火。
"罗伯特,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干什么吗?!"他厉声说道,然后跨过缆绳,朝兰登走来。他说话带着美国口音。
"当然,"兰登礼貌地说,"但你得先告诉我你是谁。"
对方蓦然停住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兰登觉得此人的眼睛里隐约有些熟悉的东西……他的声音也似曾相识。我见过他……以某种方式,在某个地方。兰登平静地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请告诉我你是谁,我是怎么认识你的。"
对方难以置信地举起了双手。"乔纳森·费里斯?世界卫生组织?飞到哈佛大学去接你的家伙!?"
兰登试图弄明白自己听到的这番话。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对方责问道,仍然在搔挠着脖子和脸颊--那里已经发红起泡。"我看到你和一个女人一起进来的,她究竟是谁?你现在是为她工作吗?"
西恩娜在兰登身旁站了起来,并迅速采取了主动。"费里斯医生?我叫西恩娜·布鲁克斯,也是一名医生。我就在佛罗伦萨工作。兰登教授昨晚头部中弹,得了逆行性遗忘症,因此他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过去两天内他都遭遇了什么。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我在帮助他。"
西恩娜的话在空荡荡的洗礼堂内回荡,可那男子仍然歪着脑袋,一
脸的茫然,仿佛没有完全听懂她的话。一阵恍惚过后,他摇摇晃晃地后
退一步,扶着一根立柱站稳身子。
"哦……我的上帝,"他结结巴巴地说,"现在一切都能解释通了。"
兰登看到男子脸上的怒容在慢慢褪去。
"罗伯特,"对方小声说,"我们还以为你已经……"他摇摇头,仿佛要把事情解释清楚。"我们还以为你倒戈了……以为他们收买了你……或者威胁了你……我们只是不知道!"
"他只和我一个人接触过,"西恩娜说,"他只知道自己昨晚在我工作的医院苏醒过来,而有人在追杀他。另外,他还一直有可怕的幻觉--尸体、瘟疫受害者、某个佩戴着蛇形护身符的银发女人在告诉他--"
"伊丽莎白!"男子脱口而出。"那是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罗伯特,就是她请你帮助我们的!"
"如果真的是她,"西恩娜说,"那么我要告诉你她遇到麻烦了。我们看到她被困在一辆面包车的后座上,左右两边都是士兵,而且她那样子看似被注射了麻醉药之类的东西。"
男子慢慢点点头,闭上眼睛。他的眼睑鼓鼓的,很红。
"你的脸怎么啦?"西恩娜问。
他睁开眼。"你说什么?"
"你的皮肤……好像你感染了什么。你病了吗?"
男子吃了一惊。虽然西恩娜的问题很唐突,甚至有些不礼貌,但兰登心里也有同样的好奇。考虑到他今天已经遭遇了那么多与瘟疫相关的资料,红色、起泡的皮肤让他十分不安。
"我没事,"男子说,"都是该死的宾馆肥皂弄的。我对大豆严重过敏,而意大利香皂大多采用了大豆皂角。我真是愚蠢,居然没有检查。"
西恩娜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肩膀也松弛了下来。"谢天谢地,你没有吃它。染上皮炎总比过敏性休克要好。"
两个人尴尬地放声大笑。
"告诉我,"西恩娜冒昧地说,"你听说过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这个名字吗?"
男子惊呆了,那副样子就像是刚刚与长着三个脑袋的恶魔面对面遭遇一样。
"我们相信我们刚刚发现了他留下的一个信息,"西恩娜说,"指引我们去威尼斯的某个地方。你觉得这有意义吗?"
男子睁大了眼睛。"天哪,当然!绝对有用!它指向什么地方?"
西恩娜深吸一口气,显然准备把她和兰登刚刚在面具背面发现的螺旋形诗歌告诉他,但是兰登本能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保持沉默。这个男子的确看似盟友,可是在经历过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后,兰登的内心在告诉他不要相信任何人。而且,这人的领带有些眼熟,他觉得此人跟他早些时候看到在但丁小教堂里祈祷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他在跟踪我们吗?
"你是怎么在这里找到我们的?"兰登问。
男子仍然为兰登无法回忆起往事而感到困惑。"罗伯特,你昨晚给我打电话,说你已经安排好,要与一位名叫伊格纳奇奥·布索尼的博物馆馆长见面,然后你就失踪了,而且再也没有来过电话。当我听说有人发现伊格纳奇奥·布索尼已经死了之后,我真的很担心。我在这里找了你一上午。我看到警察在维奇奥宫外的行动,就在我等着想搞清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碰巧看到你从一扇小门爬了出来,身旁还有……"他瞥了西恩娜一眼,显然一时忘记了她的名字。
她赶紧说:"西恩娜·布鲁克斯。"
"对不起……还有布鲁克斯医生。我一路跟着你们,希望知道你们究竟在干嘛。"
"我在但丁小教堂里看到了你,在祈祷。那是不是你?"
"正是!我想弄清楚你在做什么,可我仍然是一头雾水!你离开教堂时好像有使命在身,于是我一路跟着你。我看到你偷偷溜进了洗礼堂,便决定现身面对你了。我给讲解员塞了点钱,获准在这里单独呆几分钟。"
"真够勇敢的,"兰登说,"尤其是在你认为我已经背叛了你们的情况下。"
男子摇摇头。"我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你绝对不会那么做的。罗伯特·兰登教授怎么会干那种事?我知道其中肯定另有原因。可是遗忘症?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都想不到。"
得了皮疹的男子又开始紧张不安地搔挠起来。"听着,我只有五分钟时间。我们现在就得离开这里。既然我能找到你们,那些想杀你们的人也会找到你们的。有许多事你还不明白。我们得去威尼斯,立刻动身。问题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佛罗伦萨。那些制住了辛斯基博士的人……那些追杀你的人……他们的眼线无处不在。"他指了指洗礼堂的大门。
兰登没有让步,仍然想要得到一些解答。"那些穿黑制服的士兵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说来话长,"男子说,"我路上再跟你解释。"
兰登眉头一皱,不太喜欢这样的答案。他给西恩娜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走到一旁,然后小声问她:"你信任他吗?你怎么看?"
西恩娜望着兰登,仿佛觉得他问出这种问题肯定是疯了。"我怎么看?我认为他是世界卫生组织的人!我认为他是我们寻找答案的最佳赌注!"
"他身上的皮疹呢?"
西恩娜耸耸肩。"正像他所说的那样--严重的接触性皮炎。"
"万一事情不像他所说的那样呢?"兰登小声说,"万一……万一另有隐情呢?"
"另有隐情?"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罗伯特,那不是瘟疫,如果你介意的是那个的话。看在上帝的份上,他是医生。如果他得了某种致命疾病,而且知道会传染给他人,他绝对不会鲁莽到去传染给全世界。"
"万一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感染了瘟疫呢?"
西恩娜噘着嘴想了想。"那恐怕你我早已被传染了……还有周围的每个人。"
"你对待病人的方式可能要改改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西恩娜将装着但丁死亡面具的密封塑料袋递给兰登。"还是你拿着我们的小朋友吧。"
两人转向费里斯医生时,看到他刚刚低声打完一个电话。
"我刚给我的司机打过电话,"费里斯医生说,"他会在外面等我们,就在--"他突然停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兰登手里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但丁·阿利基耶里的死亡面具。
"天哪!"费里斯退缩了一下,"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来话长,"兰登说,"我路上再向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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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64章
纽约的编辑乔纳斯·福克曼在自己家被与办公室连线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翻了个身,看了一下钟:凌晨四点二十八分。
在出版界,午夜紧急电话如一夜成名一般罕见。福克曼不知所措地下了床,匆匆顺着过道走进办公室。
"喂?"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熟悉的低沉男中音。"乔纳斯,谢天谢地你在家。我是罗伯特。希望没有吵醒你。"
"你当然吵醒我了!现在是凌晨四点!"
"对不起,我在国外。"
哈佛大学难道不教学生时区吗?
"乔纳斯,我遇到了一点麻烦,需要你帮忙。"兰登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我需要动用你的公司法人奈特捷卡。"
"奈特捷?"福克曼大笑道,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罗伯特。我们是做出版生意的,联系不到私人飞机。"
"我的朋友,我俩都知道你没有说实话。"
福克曼叹了口气。"好吧,我换个说话。我们没法为宗教史大部头著作的作者联系私人飞机。如果你愿意写《图腾的五十道阴影》,我们还可以谈谈。"
"乔纳斯,不管花多少钱,我都会还给你的。我向你保证。我什么时候违背过诺言吗?"
除了上次承诺的交稿日期已经过了三年?不过,福克曼感觉到了兰登语气里的紧迫。"告诉我出什么事了。我会尽力而为。"
"我没有时间向你解释,但我这次真的需要你帮我。这可是生死攸关的事。"
福克曼已经与兰登合作过多年,十分熟悉他那蹩脚的幽默,但这次他没有从兰登焦急的语气中听出丝毫玩笑的成分。这个人绝对是认真的。福克曼呼了口气,打定了主意。我的财务经理会杀了我。三十秒后,福克曼记下了兰登对飞行的具体要求。
"没问题吧?"兰登问。他显然察觉到了福克曼听到飞行细节后的迟疑和惊讶。
"没问题。我还以为你在美国呢,"福克曼说,"知道你在意大利,我有些意外。"
"我跟你一样意外。"兰登说。"乔纳斯,再次感谢。我现在就去机场。"
奈特捷公司的美国中心位于俄亥俄州的哥伦布市,拥有一支二十四小时随时提供飞行服务的团队。
机主服务代表德碧·吉尔刚刚接到纽约一位企业联合法人代表打来的电话。"请稍等,先生,"她调整了一下耳机,开始在计算机终端上输入信息。"从技术上说,那将是奈特捷公司的一次欧洲飞行,但我可以帮你安排好。"她快速进入位于葡萄牙帕苏-迪阿尔库什的奈特捷欧洲部系统中,查看了一下目前位于意大利境内和周边国家的飞机位置。
"好的,先生,"她说,"看起来我们有一架'奖状优胜'停在摩纳哥,一小时内就可以将它调往佛罗伦萨。这样安排能满足兰登先生的需求吗?"
"希望是吧,"出版公司的人说,语气中透着疲倦与一丝恼怒。"非常感谢。"
"不用客气。"德碧说。"兰登先生想飞往日内瓦?"
"是的。"
德碧继续输入信息。"都安排好了,"她最后说,"兰登先生确认将从卢卡市的塔西纳诺FBO出发,此地位于佛罗伦萨以西约五十英里处。他将于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二十分起飞。兰登先生需要在起飞前十分钟抵达机场。你没有要求我们提供地面交通服务,没有餐饮要求,而且已经把他的护照信息告诉了我,所以一切就绪。还有别的需要吗?"
"给我一份新工作?"他笑着说,"谢谢。你已经帮了我大忙。"
"不用客气。祝你晚安。"德碧挂上电话,继续完成预订工作。她输入了罗伯特·兰登的护照号码,正欲输入其他信息时,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闪烁的红色提醒方框。德碧看了一下方框中的内容,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一定是弄错了。
她试着重输了一遍兰登的护照号码。闪烁的提醒方框再次跳了出来。兰登如果预订航班,世界各地任何航空公司的电脑上都会出现这样一个提醒方框。
德碧·吉尔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知道奈特捷公司非常注重客户的隐私,可这个警示方框已经超越了公司的隐私保密规定。
德碧·吉尔立刻拨通了相关部门的电话。
布吕德特工啪的一声关上手机,开始招呼自己的手下上车。
"兰登有动静了,"他大声说,"他将搭乘一架私人飞机去日内瓦。一小时内从卢卡FBO 起飞,在这里以西五十英里。如果我们立刻动身,可以在他起飞前赶到那里。"
与此同时,一辆租用的菲亚特轿车沿着庞扎尼路一路向北狂飙,离开了大教堂广场,驶往佛罗伦萨的新圣母玛利亚教堂火车站。
兰登和西恩娜坐在汽车后座上,伏低了身子,费里斯医生则和司机一起坐在前排。预订奈特捷公司飞机的点子是西恩娜出的。如果他们走运,这个点子足以误导对方,从而让他们三个人安全地通过佛罗伦萨火车站,否则那里肯定会布满了警察。好在坐火车到威尼斯只用两个小时,而且在国内坐火车并不需要护照。
兰登望着西恩娜,而她正不安地盯着费里斯医生。费里斯显得十分痛苦,他呼吸困难,仿佛每吸一口气都疼痛难熬。
我希望她对他的病判断得没错,兰登心想。他看着费里斯身上的皮疹,想象着漂浮在拥挤的小车里的各种细菌。就连他的指尖看上去都像是红肿的。兰登尽量不去考虑这些,他将目光转到了窗外。
快到火车站时,他们经过了巴里奥尼大酒店--兰登每年都要参加的一个艺术会议的许多活动常在那里举办。看到它,兰登意识到自己将要干一件从未做过的事。
我没有去看大卫塑像就离开佛罗伦萨了。
兰登默默向米开朗基罗说了声抱歉,将目光转向前方的火车站……他的思绪飞到了威尼斯。
?
65.第65章
兰登要去日内瓦?
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坐在面包车后座上,身体随着汽车的颠簸不停地左摇右晃,她感觉越来越不舒服。汽车正风驰电掣般地驶离佛罗伦萨,奔向城西的一个私人机场。
辛斯基心想,去日内瓦毫无道理啊。
惟一与日内瓦相关的是世界卫生组织的总部在那里。兰登要去那里找我吗?兰登明明知道辛斯基就在佛罗伦萨却仍然要去日内瓦,这委实荒谬。她的心里闪过另外一个念头。
我的上帝啊……难道佐布里斯特的目标是日内瓦吗?
佐布里斯特熟谙象征主义,考虑到他已经与辛斯基较量了一年之久,在世界卫生组织总部创造出一个"零地带"的确显出几分优雅作派。并且,如果佐布里斯特是在为某种瘟疫寻找一个爆发点,那么日内瓦肯定是一个糟糕的选择。相对于其他都市,日内瓦地理位置偏僻,每年这个时候还相当寒冷。而大多数瘟疫都在人群密集、气温较高的环境中蔓延。日内瓦海拔一千多英尺,完全不适合瘟疫的爆发传播。无论佐布里斯特有多么鄙视我。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兰登为什么要去日内瓦?这位美国教授从昨晚就开始举止失措,而这古怪的旅行目的地又为他那一长串怪异行为清单增添了新的内容。辛斯基绞尽脑汁,仍然无法为此找出合理的解释。
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不错,辛斯基认识兰登只有几天的时间,但她通常看人很准,她绝不相信像罗伯特·兰登这样的人会经不住金钱的诱惑。可是,他昨晚中断了与我们的联系。他现在又像某个顽皮的特工一样与我们玩起了捉迷藏。他是不是被人说服,认为佐布里斯特的行为有一点道理?
这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不,她安慰自己。我非常清楚他的声望,他绝不是那种人。
辛斯基四天前的晚上在一家改装过的C-130 运输机空荡荡的机舱内第一次见到罗伯特·兰登,这架飞机也是世界卫生组织的移动协调中心。
飞机降落在汉斯科姆机场时刚过晚上七点,那里离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市不到十五英里。辛斯基无法肯定自己能从仅仅电话联系过的这位学术名流身上期待什么,可当他自信地大步登上旋梯来到机舱后部并且带着无忧无虑的笑容跟她打招呼时,她有些喜出望外。
"我猜是辛斯基博士吧?"兰登紧紧握住她的手。
"教授,我很荣幸见到你。"
"感到荣幸的应该是我。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
兰登个子很高,温文尔雅,相貌英俊,声音低沉。辛斯基估计他当时的衣着就是他在课堂上的装束--一件花呢夹克衫、卡其布裤子、路夫便鞋。考虑到他是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直接被人接过来的,这一推测合情合理。他也比她想象的更年轻、更健壮,而这提醒她想起了自己的年龄。我几乎可以做他的母亲。
她疲惫地朝他展露微笑。"谢谢你能来,教授。"
兰登指着辛斯基派去接他的那位缺乏幽默感的下属说:"你的这位朋友没有给我重新考虑的机会。"
"干得好,所以我才付给他工资。"
"护身符真漂亮,"兰登望着她的项链说,"是天青石?"
辛斯基点点头,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她那颗蓝宝石护身符,被雕刻成缠绕着节杖的一条蛇。"现代医学界的象征。我相信你一定知道,它叫墨丘利节杖。"
兰登猛地抬起头来,似乎想说什么。
她等待着。什么?
他按下冲动,礼貌地一笑,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请我来这里?"
伊丽莎白指着一张不锈钢桌周围的临时会议区说:"请坐。我有件东西需要你给看看。"
兰登慢慢向桌旁走去,伊丽莎白注意到,这位教授虽然看似对参加一次秘密会议很好奇,却丝毫没有为此心神不宁。这个人处乱不惊。她想知道一旦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来后教授是否还会这么放松。
伊丽莎白请兰登落座后,没有任何寒暄就直接拿出了她和她的团队不到十二小时前从佛罗伦萨一个保险柜里没收的物品。
兰登研究了这个雕刻过的小圆筒好一会儿,然后简要地概述了一些伊丽莎白已经获知的情况。这个物件是古代的圆柱形印章,可以被用来盖印。它上面有一个特别可怕的三头撒旦形象,外加一个单词:saligia 。
兰登说,"Saligia 是一个拉丁助记符号,意思是--"
"七宗罪,"伊丽莎白说,"我们已经查过了。"
"好吧……"兰登有些不解,"你希望我看看这个东西有什么原因吗?"
"当然有。"辛斯基拿回小圆筒,开始使劲晃动它,里面的搅动球来回移动时发出了嘎嘎的响声。
兰登茫然地看着她的动作,还没来得及问她在干什么,圆筒的一端便开始发亮。她将它对准机舱内一块平整的绝缘板。兰登不由自主地吹了声口哨,向投出的图像走去。
"波提切利的《地狱图》,"兰登大声说,"依据的是但丁的《地狱篇》。不过,我猜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伊丽莎白点点头。她和她的团队已经通过互联网识别出了这幅画,而且辛斯基在得知这居然是波切提利的作品时吃了一惊,因为这位画家最著名的作品是他那色彩明亮、理想化的杰作《维纳斯的诞生》和《春》。辛斯基非常喜欢那两幅作品,尽管它们描绘的丰饶与生命的诞生,只会提醒她想起自己无法怀孕这一悲剧--她成就卓越的一生中惟一的重大遗憾。
辛斯基说:"我原本希望你能给我说说这幅画作背后隐藏的象征主义。"
兰登整个晚上第一次露出恼怒的神情。"你就为这个把我叫来了?我记得你说事情很紧急。"
"迁就我一次吧。"
兰登耐住性子叹了口气。"辛斯基博士,一般来说,如果你想了解某幅具体的画作,你应该联系收藏原作的博物馆。就这幅画来说,那应该是梵蒂冈教廷图书馆。梵蒂冈有许多一流的符号学家,他们--"
"梵蒂冈恨我。"
兰登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也恨你?我还以为我是惟一被恨的那个呢。"
她苦笑着说:"世界卫生组织深感推广避孕是对全球健康至关重要--无论是对付艾滋病这样的性传播疾病还是控制人口。"
"而梵蒂冈的看法相反。"
"正是。他们花了大量精力和金钱向第三世界灌输避孕为罪恶这一信念。"
"是啊,"兰登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还有谁比一群八十多岁的禁欲男性更适合告诉全世界如何做爱呢?"
辛斯基越来越喜欢这位教授了。
她又摇动小圆筒,给它充电,然后将图像再次投射到墙上。"教授,仔细看看。"
兰登朝图像走去,认真端详着。他越走越近,却又遽然止步。"奇怪,这幅画被人改动过了。"
他没用多久就发现了。"是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些改动的意思。"
兰登陷入了沉默,眼睛扫视着整幅图像,驻足观看拼写出catrovacer 的十个字母……然后是瘟疫面具……还有边上那句怪异的引文,关于什么"死亡的眼睛"。
"这是谁干的?"兰登问。"来自何处?"
"其实,你现在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分析那些改动的地方,把它们的含义告诉我们。"她指了指角落里的桌子。"在这里?现在?"她点点头。"我知道这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它对我们的重要性,我怎么说都不为过。"她停顿了一下。"这很可能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兰登关切地望着她。"破译这些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是我想它既
然对你这么重要--"
"谢谢你,"辛斯基趁他还没有改变主意赶紧打断了他的话。"你需不需要给谁打个电话?"
兰登摇摇头,告诉她自己原本计划一个人安静地过个周末。
太好了。辛斯基让他坐到桌子旁,交给他那个小投影仪、纸张、铅笔和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还有安全的卫星连接。兰登一脸的疑惑,不明白世界卫生组织为什么会对一幅改动过的波提切利的画作感兴趣,但他还是尽职尽责地开始了工作。
辛斯基博士估计他会研究数小时都没有突破,因此坐下来忙自己的事。她时不时地能够听到他摇晃那个投影仪,然后在纸上快速地写着什么。刚过了十分钟,兰登就放下铅笔,大声说,"Cerca trova 。"
辛斯基扭头看着他。"什么?"
"Cerca trova,"他重复了一遍。"去寻找,你就会发现。这个密码就是这个意思。"
辛斯基立刻过来坐到他身旁。兰登向她解释,但丁笔下的地狱的层次被打乱了,在将它们重新正确排序后,拼写出的意大利语短语便是cerca trova 。辛斯基听得入了迷。
寻找并发现?辛斯基感到很诧异。这就是那个疯子给我的信息?这听上去像是一个赤裸裸的挑战。她的心中又响起了他们在美国外交关系
委员会见面时这个疯子对她说的最后那句话:看起来我们这支舞才刚刚开始。
"你刚才脸都白了,"兰登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她,"我想这不是你希望得到的信息?"
辛斯基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护身符。"不完全是。告诉我……你认为这张地狱图是在暗示我寻找某样东西吗?"
"当然是。Cerca trova 。"
"它有没有暗示我在哪里寻找?"
兰登抚摸着自己的下巴,世界卫生组织的其他人员也聚集了过来,急于想得到信息。"没有明显暗示……没有,但对你应该从哪里开始,我有一个很不错的主意。"
"告诉我,"辛斯基说,兰登没有料到她的语气那么急迫。
"你觉得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怎么样?"
辛斯基咬紧牙关,尽量不做出任何反应,但她的手下却没有她那么镇定。他们全都惊讶地相互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人抓起电话就拨号,另一个人则匆匆穿过机舱,向机头走去。
兰登一时摸不着头脑。"是因为我说了什么吗?"
绝对是,辛斯基心想。"你凭什么说佛罗伦萨?"
"Cerca trova,"他回答说,然后快速地详细讲述了瓦萨里在维奇奥宫绘制的一幅壁画背后存在已久的谜团。
就是佛罗伦萨,辛斯基心想,兰登已经给她介绍了太多的情况。她的强硬对手在离佛罗伦萨维奇奥宫不到三个街区的地方跳楼自杀显然不仅仅是巧合。
"教授,"她说,"我刚才给你看我的护身符并且称它为墨丘利的节杖时,你停顿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但你迟疑了一下后似乎又改变了主意。你本来想说什么?"
兰登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个愚蠢的看法。我身上的教授部分有时会有一点霸道。"
辛斯基紧盯着他的眼睛。"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需要知道我是否能信赖你。你本来想说什么?"
兰登咽了口口水,清了清嗓子。"也不是太重要,你说你的护身符是古代的医学象征,这没有错。可是当你称它为墨丘利节杖时,你犯了一个常见的错误。墨丘利的节杖上面盘着两条蛇,而最上方还有翅膀。你的护身符上只有一条蛇,没有翅膀,因此它应该被称作--"
"阿斯克勒庇俄斯节杖。"
兰登惊讶地把头一歪。"正是。"
"这我知道。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是否够诚实。"
"你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是否会对我说真话,不管那真话可能会令我多么不快。"
"好像我令你失望了。"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我只有完全坦诚才能在这件事情上合作。"
"合作?我们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没有,教授,我们还没有完成。我需要你一起去佛罗伦萨,帮助我找到某样东西。"
兰登凝视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今晚?"
"恐怕是的。我还没有告诉你目前的形势多么严峻。"
兰登摇摇头。"你告诉我什么都不重要。我不想飞往佛罗伦萨。"
"我也不想,"她神色严峻。"但遗憾的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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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1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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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意大利的"银箭"高速列车向北一路疾驰,在托斯卡纳乡间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列车光洁的顶部反射着正午的阳光。尽管在以一百七十四英里的时速驶离佛罗伦萨,"银箭"列车却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轻柔反复的咔嚓声以及微微摇晃的动感对车上的乘客有着近乎抚慰的效果。
对于罗伯特·兰登而言,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恍如梦境。
此刻在"银箭"的这辆高速列车上,兰登、西恩娜和费里斯医生坐在一个包厢里,里面有一张行政级包厢的小床铺、四个真皮座位以及一张折叠桌。费里斯用自己的信用卡租下了整个包厢,还买了各种三明治和矿泉水。兰登和西恩娜在床铺旁的卫生间里洗漱过后一阵狼吞虎咽。
当三个人安顿下来、开始了前往威尼斯的两小时火车之旅后,费里斯医生立刻将目光转向了但丁的死亡面具。面具装在密封塑料袋中,就放在他们之间的桌子上。"我们需要破解这个面具要将我们具体带向威尼斯的什么地方。"
"而且要快,"西恩娜补充道,话音里带着急迫感。"这或许是我们阻止佐布里斯特瘟疫的惟一希望。"
"等一下,"兰登用手护住面具。"你答应过我,安全登上这列火车后,会回答我关于过去几天的一些问题。到目前为止,我只知道世界卫生组织在剑桥市请我帮助破解佐布里斯特版本的《地狱图》。除此之外,你还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费里斯医生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重新开始抓挠脸上和脖子上的皮疹。"我看得出你很沮丧,"他说,"我相信无法回忆起所发生的一切确实令人不安,但是从医学的角度来说……"他望着对面的西恩娜,在得到她的认同后继续说道,"我强烈建议你不要将精力浪费在回忆你不记得的具体细节上。对于遗忘症患者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忘记已经忘记的过去。"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兰登火冒三丈。"见鬼去吧!我需要一些答案!你的组织将我带到了意大利,我在这里中了枪,失去了生命中的几天!我想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
"罗伯特,"西恩娜插嘴道,说话的声音很轻柔,显然试图让他平静下来。"费里斯医生没有说错。一次性地给你大量信息会让你承受不了,肯定不利于你的健康。你不妨想想你还记得的一些零星片段--那位银发女人,'寻找就会发现',《地狱图》中那些扭动的躯体--那些混杂在一起,以无法控制的形式突然重现在你脑海里的画面,让你差一点失去所有的能力。如果费里斯医生开始讲述过去几天的事情,他肯定会激发其他记忆,你的各种幻觉又会再次出现。逆向性遗忘症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疾病。不恰当地触发记忆会对心智造成极其严重的破坏。"
兰登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点。
"你一定感到晕头转向,"费里斯补充说,"可是我们目前需要保证你的心智完好,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往下推进。我们必须破解出这个面具要告诉我们什么。"
西恩娜点点头。
兰登没有吭声,他注意到两位医生似乎达成了一致意见。
兰登默默地坐在那里,努力克服心中的不安。遇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然后意识到你其实几天前就认识了他,那种感觉怪异极了。还有, 兰登心想,他的眼睛里依稀有一些熟悉的东西。
"教授,"费里斯同情地说,"我看得出来你吃不准是否应该信任我,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这是可以理解的。遗忘症一个常见的副作用是轻度妄想症与怀疑。"
有道理,兰登想,我现在就连自己的心智都无法信任。"说到妄想症,"西恩娜开起了玩笑,显然想活跃一下气氛,"罗伯特看到你身上的皮疹后,还以为你感染上了鼠疫。"
费里斯睁大了肿胀的眼睛,放声大笑。"这个皮疹?教授,请相信我,如果我得了鼠疫,我绝对不会用非处方抗组胺药来治疗它。"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支药膏,扔给兰登。那果然是一支治疗过敏反应的抗痒乳膏,已经用了一半。
"对不起,"兰登觉得自己傻透了,"这一天真够漫长的。"
"别担心。"费里斯说。
兰登将目光转向车窗外,看着意大利乡间的柔和色调连缀融合为一幅安宁的拼贴画。亚平宁山脉的山麓丘陵逐渐取代了平原,葡萄园和农场越来越少。列车不久将蜿蜒通过山口,然后继续下行,一路向东,直奔亚德里亚海。
我这是要去威尼斯,他想,去寻找某种瘟疫。
这一天的经历匪夷所思,兰登感到自己仿佛穿行在一幅风景画中,除了一些模糊的形状外,没有任何特别的细节。就像梦境。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人们通常是从噩梦中醒来……而兰登感到自己仿佛是醒来之后进入了一场噩梦。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西恩娜在他身旁低声说。兰登抬头看了她一眼,疲惫地笑了笑。"我一直在想我会在自己家中醒来,发现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西恩娜仰起头,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要是醒来后发现我不是真的,你就不会想念我了?"
兰登只好向她赔笑。"会的,说实在的,我会有点想你。"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教授,别再白日做梦了,开始干活吧。"
兰登极不情愿地将目光转向但丁·阿利基耶里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它正从他面前的桌子上茫然地盯着他。他轻轻拿起石膏面具,将它翻过来,凝视着凹面内螺旋文字的第一行:
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
兰登怀疑自己此刻是否当得起此说。但他还是埋头研究起来。
在奔驰的列车前方两百英里处,"门达西乌姆号"仍然停泊在亚德里亚海上。甲板下的高级协调员劳伦斯·诺尔顿听到自己的玻璃隔间外传来指关节的轻轻敲击声,他按了办公桌下的一个按钮,不透明的墙壁立刻变成了透明的,外面站着一个个子不高、皮肤被晒成褐色的人影。
教务长。
他脸色严峻。
他一声不吭地走了进来,锁上隔间的门,按了一下按钮,玻璃隔间再次变得不透明。他的身上散发着酒味。
"佐布里斯特留给我们的录像带,"他说。
"怎么呢?"
"我想看看。现在。"
?
67.第67章
罗伯特·兰登将但丁死亡面具背后的文字抄写到了一张纸上,以便近距离地分析它。西恩娜和费里斯医生也凑了过来,给他提供帮助,兰登只好尽量不去理会费里斯不断挠痒的动作和他沉重的呼吸。
他没事,兰登安慰自己,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诗歌上。
哦,有着稳固智慧的人啊,
请注意这里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我说过,"兰登发声了,"佐布里斯特这首诗的第一诗节取自但丁的《地狱篇》,而且一模一样,是在告诫读者这里的文字暗藏深义。"
但丁那部寓意深刻的著作充满了对宗教、政治和哲学的隐晦评论,兰登经常建议他的学生像钻研《圣经》那样去研读这位意大利诗人--在字里行间努力发掘更深层的含义。兰登继续说道:"研究中世纪寓意式作品的学者们通常将自己的分析分成两类--'文本'和'意象'…… 文本指作品的文字内容,意象指象征信息。"
"好吧,"费里斯急切地说,"那么这首诗从这一行开始--"
"意味着,"西恩娜插嘴道,"我们如果只看表面文字,那我们只能发现其中的一部分含义。真正的含义有可能深藏不露。"
"差不多是这样吧。"兰登将目光转回到文字上,继续大声念出来。
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

他曾切断马的

抠出盲人的骨

兰登说:"嗯,我无法确定无头马和盲人的骨头,但我们似乎应该寻找一位具体的总督。"
"我认为……或许是总督的坟茔?"西恩娜问。
"或者塑像或画像?"兰登说。"威尼斯已经几百年没有总督了。"
威尼斯总督类似意大利其他城邦的公爵,在公元六九七年后的一千年里,总共有一百多位总督统治过威尼斯,他们的世系在十八世纪后期随着拿破仑的征服而终结,但他们的荣耀和权力仍然是令历史学家们特别着迷的话题。
"你们可能知道,"兰登说,"威尼斯两个最受人欢迎的旅游景点--总督府和圣马可大教堂--都是由总督为总督们自己修建的。许多总督就安葬在那里。"
西恩娜望着那首诗,"你是否知道有哪位总督被视为特别危险?"
兰登看了一眼那行诗。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督。"这我不知道,但是这首诗并没有使用'危险的'这个词,而是用了'欺诈的'。这里面有区别,至少在但丁的世界里有区别。欺诈是七宗罪之一,而且是其中最恶劣的罪行,罪人在地狱的第九圈也就是最后一圈中接受惩罚。"
但丁所定义的欺诈是背叛自己所爱的人的行径。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例子是犹大背叛他心爱的耶稣,但丁视这项罪为最大的邪恶,因而将犹大打入地狱最深的核心处,并且以其最不光彩的居民的名字将这里命名为犹大环。
"好吧,"费里斯说,"那么我们要寻找一位有欺诈行径的总督。"
西恩娜点头表示赞同。"这将有助于我们缩小范围。"她停下来,继续阅读那首诗。"可是下一行……一位'切断马的头'的总督?"她抬头望着兰登。"有没有一位总督切断过马的头?"
西恩娜的这个问题,让兰登的心中浮现出了《教父》中那个可怕的画面。"我想不起来,不过按照下面一句,他还'抠出过盲人的骨头'," 他扭头望着费里斯,"你的手机能够上网吧?"
费里斯立刻掏出手机,然后举起他那肿胀、患有皮疹的指尖。"我可能很难操作按键。" "让我来。"西恩娜接过他的手机。"我来搜索威尼斯总督,同时输入无头的马和盲人的骨头。"她开始在小小的键盘上飞快地按动。兰登又快速浏览了一遍全诗,然后继续大声朗读。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
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
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博学园这个词,"费里斯说。
"这是一个古词,意思是受缪斯女神保护的庙宇,"兰登说,"在古希腊早期,博学园是智者们相聚的地方,他们分享观点,讨论文学、音乐和艺术。第一座博学园是托勒密在亚历山大城图书馆内修建的,比耶稣诞生还早几个世纪。此后,世界各地便出现了几百座博学园。"
"布鲁克斯医生,"费里斯满怀希望地看了西恩娜一眼,"你能不能查找一下威尼斯有没有博学园?"
"威尼斯其实有几十座博学园,"兰登顽皮地笑着说,"它们现在叫做博物馆。"
"啊……"费里斯说,"我估计我们得在更大的范围里搜寻。"
西恩娜一面继续在手机键盘上按键,一面平静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心二用对她来说似乎根本不成问题。"好吧,我们在查找一座博物馆,并且将在那里发现一位切断过马头、抠出盲人骨头的总督。罗伯特,有没有哪座特别的博物馆会是查找的好地方?"
兰登已经在思考威尼斯所有最著名的博物馆--学院美术馆、雷佐尼科宫、格拉西宫、佩姬·古根海姆美术馆、科雷尔博物馆--可似乎没有一座符合这些描述。
他又将目光转回到诗歌上。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
兰登苦笑了一下。"威尼斯倒是的确有一座博物馆完全符合'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的描述。"
费里斯和西恩娜一起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圣马可大教堂,"他说,"威尼斯最大的教堂。"
费里斯似乎不敢肯定。"那座教堂是博物馆?"
兰登点点头。"很像梵蒂冈博物馆,而且圣马可大教堂的内部完全由纯金箔片装饰,并因此而闻名于世。"
"一座金碧辉煌的博学园,"西恩娜显得由衷的兴奋。兰登点点头,确信圣马可大教堂就是诗歌中提到的那座金碧辉煌的庙宇。几百年来,威尼斯人一直将圣马可大教堂称作黄金教堂,兰登认为它的内部是全世界所有教堂中最炫目的。
"诗中还说'跪'在那里,"费里斯补充道,"而教堂是合乎情理的下跪之所。"
西恩娜再次运指如飞地按动手机键盘。"我在搜索内容中再加上圣马可大教堂。那一定是我们寻找那位总督的地方。"
兰登知道他们会发现圣马可大教堂里到处都是总督,因为那里实际上曾经就是总督们的教堂。他感到自己有了信心,再次将目光转向那首诗。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
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
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流水?兰登有些不解。圣马可大教堂的下面有水?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太愚蠢。整个威尼斯城的下面都是水。威尼斯的每座建筑都在慢慢下沉、渗水。兰登的脑海里浮现出圣马可大教堂的形象,他想象着里面什么地方可以跪下来聆听小溪的流水声。一旦听到了……我们该做什么?
兰登将思绪拉回到那首诗上,大声将它念完。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淹没在血红的水下……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好吧,"这个画面让兰登深感不安,"我们显然必须顺着小溪的流水声……一路跟踪到某个水下宫殿。"
费里斯挠了挠脸,显得有些泄气。"冥府怪物是什么?"
"地下的,"西恩娜主动说,手指仍然在按着手机键盘,"'冥府'的意思就是'地下'。"
"部分正确,"兰登说,"但这个词还有另一层历史含义,通常与神话和怪物相关。冥府怪物指一整类神话中的神和怪物--比如厄里尼厄斯、赫卡特和美杜莎。他们被称作冥府怪物是因为他们居住在冥府,与地狱相关。"兰登停顿了一下。"他们在历史上曾经从地下来到过地上,在人间肆行暴虐。"
三个人沉默良久,兰登意识到大家都在思考着同一件事。这个冥府怪物……只可能是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淹没在血红的水下……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不管怎么说,"兰登尽量不让话题跑得太远。"我们显然要寻找一个地下场所,这至少可以解释诗中最后一行的所指--'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有道理,"西恩娜说着从费里斯的手机上抬起头来。"如果泻湖位于地下,那么它当然无法有天空的倒影。可是威尼斯有这样的地下泻湖吗?"
"我不知道,"兰登回答说,"但是一座建造在水上的城市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万一这个泻湖位于室内怎么办?"西恩娜突然望着他俩问道。"这首诗提到了'水下宫殿'和'黑暗中'。你刚才说总督府与大教堂有关,是吗?那意味着那些建筑具备许多这首诗提到的特点--一个神圣智慧的博学园、一座宫殿、与总督有关--而且就位于威尼斯的大泻湖之上,在海平面上。"
兰登思考了一下。"你认为诗中的'水下宫殿'是总督府?"
"为什么不是呢?这首诗首先要我们在圣马可大教堂下跪,然后顺着流水的声音向前。也许流水声会将我们带到总督府的隔壁。那儿可能有地下喷泉之类的东西。"
兰登多次参观过总督府,知道它体积巨大。这座宫殿是个向四周延伸的建筑群,里面有一个规模庞大的博物馆,还有名副其实的迷宫般的机构办公室、公寓和庭院,外加一个分散在多个建筑中的庞大监狱系统。
"你的话或许有道理,"兰登说,"可是盲目地在那座宫殿里搜寻会花上数天时间。我建议我们严格按这首诗中所说的做。首先,我们去圣马可大教堂,找到这位欺诈总督的坟墓或者塑像,然后跪下来。"
"然后呢?"西恩娜问。
"然后,"兰登叹了口气,"我们使劲祈祷,希望能听到流水声……它总会将我们带向某个地方。"
在此后的沉默中,兰登想象着自己在幻觉中看到的伊丽莎白·辛斯基
那张焦急的脸,她在河对岸呼唤着他。时间无多。去寻找,你就会发现!
他想知道辛斯基如今身处在何方……她是否没事。那些穿黑制服的士兵现
在肯定已经意识到兰登和西恩娜逃走了。他们会用多久追上我们?
兰登重新将目光转向那首诗,竭力摆脱一阵倦意。他望着最后一行诗,心中闪过另一个想法。他不知道这个想法是否值得一提。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他的想法虽然可能与他们的寻找不相干,但他还是决定与大家分享。"还有一点我应该提一下。"
西恩娜从手机上抬起头来。"但丁的《神曲》的三个部分,"兰登说,"《地狱篇》、《炼狱篇》和《天堂篇》,都以同一个词结束。"
西恩娜颇感意外。
"哪个词?"费里斯问。
兰登指着自己抄写的文字的最下方。"这首诗的结尾也用了同一个词--'群星'。"他拿起但丁的死亡面具,指着螺旋文字的正中央。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而且,"兰登接着说,"在《地狱篇》的最后部分,我们看到但丁在一个深坑中聆听小溪的流水声,并且顺着它穿过了一个洞口……走出了地狱。"
费里斯的脸色微微发白。"上帝啊。"
就在这时,"银箭"钻进了一个隧道,包厢内充满了震耳欲聋的呼呼声。
兰登在黑暗中闭上眼睛,尽量放松大脑。他想,佐布里斯特或许是个疯子,但他的确读懂了但丁。
?
68.第68章
劳伦斯·诺尔顿感到如释重负。
教务长改变了主意,想观看佐布里斯特制作的视频了。
诺尔顿伸手拿出深红色的记忆棒,将它****电脑中,与老板一起观看。佐布里斯特那段长达九分钟的怪异信息一直压在他的心头,他盼望着能有另一双眼睛来审视它。
这将不再是我的事了。
诺尔顿屏住呼吸,开始播放。
显示屏变暗,水花的轻柔拍打声充盈着整个隔间。摄像机穿越了地下洞窟的微红色迷雾,虽然教务长没有露出任何明显的反应,诺尔顿还是察觉到他不仅感到困惑,而且有些惊慌。
摄像机不再向前运行,转而慢慢向下倾斜,对准了泻湖的表面,然后突然扎入水下几英尺深处,画面上出现了一块钉在湖底的抛光的钛金属牌。
就在此地,正当此日,
世界被永远改变。
教务长微微退缩了一下。"明天,"他望着那日期低声说。"我们知道'这个地方'可能是哪里吗?"
诺尔顿摇摇头。
摄像机的镜头转向了左边,显示出水下的一个大塑料袋,里面有一
种黄褐色的凝胶状液体。
"那是什么东西?!"教务长拉过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眼睛死死盯着那左右摇晃的塑料袋,它如同一个系着绳子的气球般悬浮在水下。
录像还在继续播放,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着整个房间。不一会儿,画面一片漆黑,然后洞窟的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长着鹰钩鼻的奇怪身影,他开始用晦涩的语言说话。
我是幽灵……
被迫藏匿地下,被放逐到这个黑暗的洞窟里。血红的河水在
这儿聚集成泻湖,它不会倒映群星。我的宣告必须从地球深处向全世界发布。
可这就是我的天堂……孕育我那柔弱孩子的完美子宫。
地狱。
教务长抬头看了一眼。"地狱?"
诺尔顿耸耸肩。"我说过,这段视频非常令人不安。"
教务长重新将目光转向显示屏,目不转睛地观看。
长着鹰钩鼻的身影继续演说了几分钟,谈到了瘟疫,谈到了需要净化人口,谈到了他本人在未来的光荣作用,谈到了他与那些试图阻止他的无知灵魂之间的战斗,也谈到了少数几个忠心耿耿的人--他们意识到过激行动是拯救地球的惟一办法。
不管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诺尔顿一上午都在琢磨财团是否在为错误的一方效力。
那个声音在继续往下说。
我已经制造出了一个拯救人类的杰作,但我的努力所得到的回报不是赞美和荣誉……而是死亡威胁。
我并不怕死……因为死亡能将预言家变成殉道者……将崇高的思想变成强大的运动。
耶稣。苏格拉底。马丁·路德·金。
总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我所创造的杰作就是上帝本人的作品……是来自上帝的礼物,因为上帝赋予了我创造这个杰作所需的智慧、工具和勇气。现在,那一天越来越近。
地狱就沉睡在我的身下,准备从它湿漉漉的子宫里跳出来……在冥府怪物及其所有复仇女神目光的关注下。
尽管我的壮举很高尚,但我也像你们一样罪孽深重。就连我也犯有七宗罪中最黑暗的一种--面对它的诱惑,很少有人能独善其身。
骄纵。
我在录下这段信息的同时,已经屈从于骄纵的煽动……急于确保整个世界知道我的成就。
为什么不呢?
人类应该知道自己的救赎之源……知道永远封上地狱敞开的大门的那个人的名字!
每过去一小时,结果都会变得更加确定。数学像万有引力定律一样无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生命的无限繁荣也几乎毁灭了人类生命,同样将成为人类的救赎。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不管它是善是恶--它的美在于它将毫无杂念地遵循上帝的法则。
多产并繁殖吧。
于是,我将用火……来对付火。
"够了。"教务长说话的声音太低,诺尔顿几乎没有听到。
"你说什么?"
"把视频停下来。"
诺尔顿暂停了播放。"先生,结尾部分其实最可怕。"
"我已经看够了。"教务长看似很不舒服。他在隔间里来回踱步,然后突然转过身来。"我们需要联系FS-2080 。"
诺尔顿思考着这步行动。
FS-2080 是教务长最信任的一个联系人的代号,正是这个联系人介绍佐布里斯特成为了"财团"的客户。此时此刻,教务长肯定在责备自己相信了FS-2080 的判断;推荐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为客户已经给"财团"结构微妙的世界带来了混乱。
FS-2080 是这场危机的起因。
围绕佐布里斯特的灾难链条正变得越来越长,而且似乎越来越糟,不仅对财团,而且很可能……对整个世界。
"我们需要知道佐布里斯特的真实意图,"教务长说。"我需要知道他究竟创造了什么,它的威胁是否真实。"
诺尔顿知道,如果说有人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这个人只能是FS-2080 。没有人比FS-2080 更了解贝特朗·佐布里斯特。是时候了,"财团"得破坏协议,并评估自己有可能在过去一年中不经意地给什么样的疯狂之举提供了帮助。
诺尔顿思考了一下直接面对FS-2080 可能带来的后果。仅仅是主动联系对方都有可能存在一定的风险。
"先生,"诺尔顿说,"如果你主动联系FS-2080 ,你显然需要做得非常微妙。"
教务长掏出手机时,眼睛里闪动着怒火。"我们已用不着考虑什么微妙不微妙了。"
戴着涡纹花呢领带和Plume Paris 眼镜的男子和他的两个旅伴坐在"银箭"列车的包厢里,尽量克制着不去搔挠他那越来越严重的皮疹。他胸口的疼痛似乎也加重了。
列车终于钻出隧道,男子凝视着对面的兰登。兰登慢慢睁开眼睛,显然刚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坐在他身旁的西恩娜又将目光转向了男子的手机。由于刚才列车高速通过隧道时没有信号,她将手机放到了桌上。
西恩娜似乎急于继续上网搜索,但她还没有来得及伸手去拿手机,它就突然振动了起来,发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铃声。
患有皮疹的男子非常熟悉这铃声,立刻抓起手机,瞥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之情。
"对不起,"他说着站了起来,"是我病中的母亲打来的,我得接一下。"
西恩娜和兰登颇为理解地点点头。男子说了声抱歉,退出包厢,沿着过道快步走进附近的一个卫生间。
患有皮疹的男子接电话的时候锁上了卫生间。"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严肃。"我是教务长。"
?
69.第69章
"银箭"列车上的卫生间比商务班机上的卫生间大不了多少,里面的空间仅够让人转身。患有皮疹的男子结束了与教务长的电话交谈,将手机装进口袋。
一切已天翻地覆。他意识到整个景观突然逆转了,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的朋友现在成了我的敌人。
他松开涡纹花呢领带,注视着镜中自己那张布满脓包的脸。他的样子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可是与他胸口的疼痛相比,他的脸根本不算回事。
他犹豫不决地解开几个扣子,拉出衬衣。他强迫自己望着镜子……仔细查看着赤裸的胸口。
上帝啊。
发黑的区域变大了。
他胸口中央的皮肤是青黑色的,昨天刚开始时只有高尔夫球大小,如今已经有橙子那么大了。他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肌肤,顿时痛得脸都变了形。
他赶紧扣好衬衣纽扣,希望自己还有力气完成该做的事。
接下来的一小时很关键,他想,需要采取一系列微妙的策略。他闭上眼睛,振作起来,盘算着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的朋友变成了我的敌人,他又想到。
他痛苦地深吸几口气,希望这能让他平静下来。他知道,如果打算隐瞒自己的意图,他就需要保持平静。
要想演得有说服力,内心的平静至关重要。
此人对于欺骗并不陌生,可他的心此刻在怦怦直跳。他又深吸了一口气。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欺骗别人,他提醒自己,这就是你的谋生之道。
他硬着头皮准备回到兰登和西恩娜身旁。
这是我最后的一场演出,他想。
作为走出卫生间之前最后的预防措施,他取出了手机里的电池,以确保手机再也用不了。
他脸色苍白,西恩娜心想。患有皮疹的男子重新走进包厢,痛苦地叹了口气,坐到座位上。
"没事吧?"西恩娜问,一脸的关心。
他点点头。"谢谢,没事。一切都好。"
显然,她已经得到了对方愿意分享的所有信息。西恩娜转换方向。"我还得用一下你的手机,"她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再查一查总督的信息。我们也许可以在去圣马可大教堂之前先找到一些答案。"
"没问题,"他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查看了一下显示屏。"哦,糟糕,刚才打电话时电就快用光了,现在看样子完全没电了。"他看了一眼手表。"我们马上就到威尼斯了,现在只好等待。"
意大利海岸外五英里处,"门达西乌姆号"船上的高级协调员诺尔顿默默地望着教务长,后者有如困兽一般在玻璃隔间里转来转去。教务长打完电话后,脑子一直在飞速运转。诺尔顿很知趣地在他苦苦思索时不发出任何声响。
终于,这位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的人开口了,诺尔顿还从来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如此紧张过。"我们别无选择,必须让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看到这段视频。"
诺尔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惊讶之情。那个银发恶魔?也就是我们帮助佐布里斯特躲避了整整一年的人?"好吧,先生。要我想办法用电子邮件将视频传给她吗?"
"上帝啊,不行。我们不能冒让公众看到这段视频的风险,那会引发大规模恐慌。我要你尽快把辛斯基博士请到这艘船上来。"
诺尔顿惊得目瞪口呆。他想把世界卫生组织的总干事请到"门达西乌姆号"上来?"先生,这种违反我们保密协议的做法显然风险--"
"照我说的去做,诺尔顿!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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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2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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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银箭"列车在飞速奔驰。FS-2080 眼睛盯着窗外,注视着玻璃上倒映出来的罗伯特·兰登。这位教授仍然在苦苦思索,试图破解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在但丁死亡面具上留下的谜语。
贝特朗,FS-2080 心想,上帝啊,我真想他。
失去之痛新鲜如昔。他们两个人相遇的那个夜晚宛如一个神奇的美梦。
芝加哥。暴风雪。
六年前的一月……但仍然恍如昨日。我踏着狂风肆虐的华丽一英里上的积雪,竖起衣领以抵挡让人什么都看不见的雪盲。尽管天气寒冷,我仍然叮嘱自己,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前往目的地。今晚机会难得,我可以聆听伟大的贝特朗· 佐布里斯特的演说……就在现场。
我已经看过这个人的所有文章,知道自己幸运地得到了专门为这场活动印制的五百张门票中的一张。
我赶到报告厅时都快冻僵了,但我还是惊恐地发现报告厅里几乎空无一人。演讲取消了?!由于天气恶劣,芝加哥市几近瘫痪……难道就是因为这个,佐布里斯特今天才无法到场?!
可是他来了。
一个高大、儒雅的人走上了讲台。
他个子很高……非常高……炯炯有神的绿眼睛深处似乎承载着世上的所有奥秘。他望着空空的报告厅--里面只有十来位铁杆粉丝--我为报告厅的空空荡荡而感到羞愧。
这可是贝特朗· 佐布里斯特!
他凝视着我们,表情严肃。这一刻寂静得可怕。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他突然放声大笑,那双绿眼睛在不停地闪烁。"让这空荡荡的报告厅见鬼去吧,"他大声说,"我下榻的宾馆就在隔壁。让我们一起去酒吧!"
大家欢呼起来,于是一小群人转场去了隔壁的宾馆酒吧,挤进一个大隔间里,点了喝的。佐布里斯特跟我们分享了他研究过程中的故事,他晋身名流的经过,还有他对遗传工程未来的思考。
大家不停地喝着酒,话题转到了佐布里斯特最近对超人类主义哲学的兴趣上。
"我认为超人类主义是人类长久生存的惟一希望,"佐布里斯特这么宣称,他掀开身上的衬衣,露出肩膀上所有的"H+ "文身。
"大家可以看到,我完全支持它。"
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和一位摇滚巨星单独相聚。我从来没有想到杰出的"遗传学天才"本人会如此富有蛊惑力,如此迷人。佐布里斯特每次看向我时,他那双绿眼睛都会激发出我身上从未有过的情感……是那种强烈的性吸引。
夜色渐浓,客人们渐渐各自找借口离开,返回到现实生活之中。午夜时,只剩下我独自和贝特朗· 佐布里斯特坐在那里。"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对他说,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一点醉意。"你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师。"
"奉承?"佐布里斯特微笑着向我这边靠了靠,我们的大腿碰到了一起。"它会让你心想事成。"
这种调情显然并不恰当,可这天晚上大雪弥漫,我们又是在芝加哥一家人去楼空的酒店中,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你怎么打算?"佐布里斯特说,"在我房间里睡一晚?"我惊呆了,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被汽车大灯照着的一头鹿。佐布里斯特的眼睛在热烈地闪烁。"让我猜猜看,"他小声说,
"你从来没有和一个著名的男人在一起过。"
我脸一红,竭力克制内心的各种情感--尴尬、激动、害怕。"说实在的,"我对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在一起过。"
佐布里斯特微笑着又凑近了一点。"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什么,但是请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吧。"
在那一刻,我童年时所有尴尬的性恐惧和挫败感通通烟消云散……消弭在了雪花纷飞的夜晚。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未被羞耻心困住的渴望。我想要他。
十分钟后,我们在佐布里斯特的房间里赤身裸体地拥抱在一起。佐布里斯特不慌不忙,双手耐心地在我那毫无经验的胴体上激发出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他没有强迫我。
佐布里斯特的双臂紧紧拥抱着我,我感到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恰如其分。我躺在那里,凝视着窗外雪花飞舞的夜晚,知道我跟随这个男人去天涯海角。
"银箭"突然开始减速,FS-2080 从幸福的回忆中回到了压抑的现实里。
贝特朗……你走了。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夜也是不可思议的旅程的第一步。
我不只是他的情人。我成为了他的信徒。
"自由之桥,"兰登说,"我们快到了。"
FS-2080 伤心地点点头,凝视着桥下的威尼斯泻湖,想起曾有一次
与贝特朗一起在这里扬帆……那个祥和的画面此刻化作了一星期前的恐怖记忆。
他从巴迪亚塔跳下去的时候我在场。
他最后看到的是我的眼睛。
?
71.第71章
奈特捷公司的"奖状优胜"飞机在强烈的涡流中颠簸。它从塔西纳诺机场升空后,倾斜着向威尼斯飞去。机上的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几乎没有注意到飞机起飞时的颠簸,她一面抚摸着自己的护身符,一面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他们终于不再给她注射药物了,辛斯基的头脑清晰了一些。布吕德特工坐在她身旁,一声不吭,大概仍然在琢磨整个事件突如其来的峰回路转。
一切全都逆转了,辛斯基想,仍然在努力相信自己所目睹的一切。三十分钟前,他们冲进这个小机场,试图在兰登登上他所预定的私人飞机时拦截他。但是,他们没有发现那位教授,只看到一架在空转的"奖状优胜",以及两位奈特捷公司的飞行员。他们一面在停机坪上踱步,一面查看着手表。
罗伯特·兰登没有露面。
这时,电话打了进来。
手机响起的时候,辛斯基还在她呆了一天的位置--黑色面包车的后座上。布吕德特工走进车里,将手机递给她,脸上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夫人,你的紧急电话。"
"谁打来的?"她问。
"他只让我告诉你他有关于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重要信息传达。"
辛斯基一把抓过手机。"我是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
"辛斯基博士,你我从未谋面,但我的机构对在过去一年里隐藏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负责。"
辛斯基立刻坐直了身子。"不管你到底是谁,你是在庇护一名罪犯!"
"我们没有干非法的事,但这不是--"
"你居然还敢说没有!"
电话那头的男子耐心地长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变得非常轻柔。
"你我会有大量的时间来讨论我的行为伦理。我知道你不认识我,但我对你颇为了解。佐布里斯特先生支付给我一笔相当可观的费用,让你和其他人在过去一年中无法找到他。我现在联系你已经违反了我自己严格的保密协议。但是,我相信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将我们的资源集中在一起。我担心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可能干了非常可怕的事。"
辛斯基猜不出这个人是谁。"你现在才想到这一点?"
"是的,刚刚才意识到。"他的语气很真诚。
辛斯基不想兜圈子。"你是谁?"
"某个想帮助你的人,趁着还不算太晚。我有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一段视频。他要我向全世界公布……就在明天。我认为你需要立刻看一看。"
"那上面说什么?"
"电话里说不方便。我们得见个面。"
"我怎么知道我该相信你?"
"因为我正要告诉你罗伯特·兰登的位置……以及他为什么行动怪异。"
辛斯基听到兰登的名字时打了个趔趄,然后惊讶地听完了对方的离奇解释。这个人似乎在过去一年中与她的敌人沆瀣一气,可在听完详情后,她的直觉告诉她,她需要相信这个人所说的话。
我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
双方资源整合后,动用那架"被抛弃的"奈特捷"奖状优胜"飞机就成了轻而易举的事。辛斯基和士兵们现在处于追赶状态,正欲飞往威尼斯,因为按照这个人提供的情报,兰登和他的两个旅伴此刻正搭乘火车抵达那里。现在已经来不及动用地方当局了,但电话那头的男人声称他知道兰登要去哪里。
圣马可广场?一想到威尼斯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辛斯基就感到浑身发凉。"你是怎么知道的?"
"电话里说不方便,"对方说,"但我必须告诉你,罗伯特·兰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一个非常危险的人同行。"
"谁?!"辛斯基问。
"佐布里斯特最亲密的知己。"对方重重地叹了口气。"一个我信任的人,但那显然是个愚蠢的错误。我相信这个人现在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私人飞机搭载着辛斯基和六名士兵向威尼斯的马可波罗机场飞去,辛斯基的思绪回到了罗伯特·兰登身上。他失去了记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这个怪异的消息虽然解释了几件事,却让辛斯基更加难受。她早就后悔让那位杰出的学者卷入到这场危机中来了。
我让他别无选择。
差不多两天前,当辛斯基把兰登招募过来时,她甚至都没有让他回家去取护照。相反,她安排他作为世界卫生组织的特别联络人,不露声色地通过了佛罗伦萨机场。
当笨重的C-130 升入空中、向东横跨大西洋时,辛斯基看了一眼身旁的兰登,注意到他好像不太舒服。他死死地盯着机身没有窗户的侧墙。
"教授,你发现这架飞机没有窗户了?它前不久还是一架军用运输机。"
兰登转过身,脸色惨白。"是的,我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我在密闭的空间里感觉不舒服。"
"所以你假装在望着一个想象出来的窗户?"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差不多吧。"
"那么你看着这个。"她抽出一张照片,放到他面前。照片上是她那位瘦高个、绿眼睛的死敌。"这就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辛斯基已经向兰登讲述了自己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与佐布里斯特的交锋,他对人口末日方程式的狂热,他那流传甚广的对黑死病给全球带来益处的论述,以及最为不祥的情况即他在过去一年中彻底销声匿迹了。
"那么著名的人物怎么能隐藏这么久而不被人发现呢?"兰登问。
"有许多人在帮他。非常专业的帮助。甚至有可能是某个外国政府。"
"什么样的政府会容忍有人制造瘟疫呢?"
"那种试图从黑市上购买核弹头的政府。别忘了,一种高效的瘟疫也是终极生化武器,相当值钱。佐布里斯特可以轻而易举地向他的合作者撒谎,向他们保证自己创造的东西用途有限。只有佐布里斯特一个人知道他所创造的东西事实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兰登陷入了沉默。
"不管怎么说,"辛斯基继续说道,"即便不是冲着权力或金钱,那些帮助佐布里斯特的人也会因为赞同他的思想而帮他。佐布里斯特有的是信徒,这些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他也是个名人。事实上,他不久前曾在你们大学发表过一个演说。"
"在哈佛大学?"
辛斯基掏出一支铅笔,在佐布里斯特照片的边上写了字母H,并且在字母后面添上了一个加号。"你是符号学专家,"她说,"你认识这个吗?"
H+
"H+,"兰登微微点点头。"当然认识。几年前的夏天,校园里到处贴满了这个符号。我猜想是一个化学会议。"
辛斯基微微一笑。"不,那其实是2010 年的'人类+'峰会,是超人类主义最大的聚会。H+ 是超人类主义运动的标识。"
兰登头一歪,仿佛要弄明白这个术语。
辛斯基说,"超人类主义是一种思想运动,可以被视为一种哲学,而且正快速在科学界扎根。它的基本理念是人类应该运用技术来超越我们躯体天生的弱点,换句话说,人类进化的下一步,应该是着手将生物工程应用在我们自己身上。"
"听上去不妙,"兰登说。
"像所有变化一样,那只是一个程度的问题。从技术角度来说,我们多年来一直在改变我们自己的基因结构-- 研发各种疫苗,让儿童对某些疾病产生免疫力……小儿麻痹症、天花、伤寒。不同之处在于,现在有了佐布里斯特在生殖细胞系基因工程方面取得的突破,我们正逐步了解如何创造可继承的免疫接种,也就是将在核心生殖细胞系层面上影响接种对象的疫苗--让此后的每一代人永远对这些疾病具有免疫力。"
兰登似乎吃了一惊。"这么说,人类将经历一次新的进化,会对许多疾病产生免疫力,比如说伤寒?"
"这更像是辅助进化,"辛斯基纠正他的话,"在正常情况下,进化过程--无论是肺鱼进化出足,还是猿猴进化出与其他手指相对的拇指--都需要数千年的时间才能发生。我们现在可以在一代人身上创造出对应剧烈变化的遗传适应。支持这项技术的人将它视为达尔文'适者生存'的最终表现--人类变成了一个学会改进自己进化过程的物种。"
"这更像是在扮演上帝的角色,"兰登说。
"我完全同意,"辛斯基说,"但是佐布里斯特与其他许多超人类主义者不同,他竭力辩解说运用我们已掌握的所有力量--比如生殖细胞系基因突变--来改善我们这个物种是人类的进化义务。问题是我们的基因组成就像一个纸牌搭成的屋子,每一张纸牌都与无数其他纸牌相连且得到它们的支撑,其背后的支撑方式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如果我们试图去除某个人类特性,我们可能同时造成几百种其他特征发生移位,并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兰登点点头。"进化是一个渐进的过程,这是有道理的。"
"正是!"辛斯基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位教授。"我们正在胡乱地摆弄一个花了千万年才完成的过程。现在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我们基本上已经拥有了激活某些基因序列的能力,而这将使我们的后代更加灵敏,更有耐力、体力更强,智力更高--从本质上说成为一种超级人种。这些假设中的'基因增强'人就是超人类主义者所称的后人类,有些人相信那将是我们物种的未来。"
"听上去很怪异,有点像优生学,"兰登说。
这句评论让辛斯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纳粹科学家们涉足过一种他们称作优生学的技术,企图用初级基因工程来提高那些具有某些"优秀"基因特质的人的出生率,同时降低那些具有"劣质"种族特质的人的出生率。
基因层面上的种族清洗。
"他们之间有一些相似之处,"辛斯基承认道,"虽然目前还很难预测人如何能创造出新的人种,但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聪明人都相信,开启这个过程对于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超人类主义杂志《H+ 》的一位撰稿人将生殖细胞系基因工程称作'毫无疑问的下一步',并且宣称它'浓缩了我们物种真正的潜能'。"辛斯基停顿了一下。"此后,为了捍卫该杂志,他们还在《探索》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世界上最危险的点子》。"
"我想我会支持后者,"兰登说,"至少从社会文化学的角度来说。"
"怎么讲?"
"嗯,我认为基因增强很像整容手术,要花很多钱,对吗?"
"那当然。并非每个人都付得起钱来改进他们自己或者他们的孩子。"
"这意味着合法的基因增强会立刻创造出一个富人和一个穷人世界。我们目前贫富之间的差距已经越来越大,但基因工程将会创造出超级人种以及……可以想象到的低级人种。你认为人们会在乎百分之一的超级富人操纵整个世界吗?想想看,如果那百分之一也是货真价实的超级物种--更聪明、更强壮、更健康,那将是一种必然会滋生出奴隶社会或者种族清洗的局面。"
辛斯基冲她身旁这位英俊的学者微微一笑。"教授,你已经快速理解了我所认为的基因工程最严重的陷阱。"
"我或许已经理解了这一点,但佐布里斯特仍然让我有些困惑。这些超级人类的想法似乎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改善人类,让我们变得更健康,治愈致命的疾病,延长我们的寿命。可是佐布里斯特对人口过剩的看法似乎为杀人披上了合法外衣。他的超人类主义和人口过剩的观点似乎相互矛盾,不是吗?"
辛斯基严肃地叹了口气。这个问题问得好,而且遗憾的是它有一个清晰且令人不安的答案。"佐布里斯特真心实意地相信超人类主义,相信借助技术来改善人类;但是,他也相信我们物种会在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这样做之前就已经灭绝。光是我们的人口数量就会造成我们物种灭绝,我们根本都不会有机会来实现基因工程的美好前景。"
兰登睁大了眼睛。"因此佐布里斯特想减少人口……以争取更多时间?"
辛斯基点点头。"他曾经形容自己被困在一艘船上,旅客的人数每小时增加一倍,而他正绝望地要赶在船被自身重量压沉之前建造出一条救生艇。"她停顿了一下。"他主张将一半的人扔进大海。"
兰登吓了一跳。"这种想法令人不寒而栗。"
"的确。你别弄错了,"她说,"佐布里斯特可是坚信,激烈地遏制人口激增有朝一日会被视为至高的英雄行动……人类选择生存的一刻。"
"就像我说过的,令人不寒而栗。"
"更加恐怖的是,佐布里斯特不是惟一持有这种想法的人。如果佐布里斯特死了,他将成为许多人眼里的殉道者。我不知道我们抵达佛罗伦萨时会碰到什么人,但我们必须非常小心。试图寻找到这种瘟疫的人不止我们,而且为了你的自身安全,我们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在意大利寻找它。"
兰登向她介绍了他的朋友伊格纳奇奥·布索尼的情况。布索尼是一位但丁专家,兰登相信布索尼可以安排他在闭馆后悄悄进入维奇奥宫,让他观看佐布里斯特的小投影仪中包含cerca trova 字样的那幅画。布索尼或许还能帮助兰登破解关于死亡之眼的那段怪异的引文。
辛斯基将满头银发捋向脑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兰登。"去寻找,你会发现,教授。时间无多。"
辛斯基走进飞机上的储藏室,取出世界卫生组织最安全的危险品保护管--该型号具有生物识别密封功能。
"把你的拇指给我,"她说着将小圆管放到兰登的面前。
兰登一脸的迷茫,但还是按她所说伸出了拇指。
辛斯基设置了危险品保护管的程序,只有兰登一个人可以将它打开。然后,她拿起那个小投影仪,将它安全地放在里面。
"你就把它当做一个便携式保险箱。"她微笑着说。
"还带有生物危害的标识?"兰登显得有些不安。
"我们只有这个。从好的方面来看,谁也不会去胡乱摆弄它。"
兰登道了声歉,去活动活动腿脚,顺便上一趟卫生间。辛斯基想趁他不在时将密封好的小圆管装进他夹克衫的口袋里。可是,小圆管装不进去。
不能让他带着这个投影仪到处转悠,而且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想了想,然后回到储藏室,取出一把手术刀和一套缝合工具。她以专家级的精确在兰登夹克衫的衬里上切开一条口子,仔细缝出一个暗袋,大小刚好可以藏住那个生物管。
兰登回来时,她正在缝最后几针。教授突然停住脚,紧紧盯着她,仿佛她刚刚在《蒙娜丽莎》上胡乱涂抹过一样。"你在我的哈里斯牌外套的衬里上开了个口子?"
"别紧张,教授,"她说,"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外科医生,这几针缝得相当专业。"
?
72.第72章
威尼斯的圣卢齐亚火车站是一座低矮的建筑,灰色的石块和混凝土透着一份典雅。它采用了极简主义现代风格的设计,美丽的建筑正面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符号--飞翔的FS 两个字母,也就是意大利国家铁路系统的标识。
由于火车站位于大运河的最西端,抵达威尼斯的旅客一出站就会发现自己完全被威尼斯独特的景观、气味和声音所包围。
对于兰登而言,首先迎接他的总是这里充满咸味的空气,来自海洋的清风夹杂着车站外街头小贩出售的白匹萨散发出的香味。今天,风从东方吹来,空气中带着刺鼻的柴油味,是那些水上计程车发动机空转时发出的,它们在涨潮的大运河上排成了长队。几十位船长向游客挥手呼喊,希望能有人搭载他们的水上计程车、贡多拉、水上巴士和私人摩托艇。水上的混乱,兰登沉思着,望着水面上的交通阻塞。不知何故,这种在波士顿会把人逼疯的拥堵在威尼斯却感觉很古雅。
运河对岸不远处便是圣-西梅恩-匹卡罗教堂,它那标志性的铜绿色圆屋顶高耸于午后的天空中。这座教堂是全欧洲最折衷的建筑结构。那异常陡峭的圆屋顶以及圆形的高坛均为拜占庭风格,而它那大理石圆柱门廊明显模仿了罗马万神殿的古希腊式入口。主入口的上方为一堵恢弘的三角墙,上面精美的大理石浮雕描绘了许多殉道的基督教圣徒。
威尼斯就是一座露天博物馆,兰登心想,他的目光落到了拍打着教堂台阶的运河河水上。一座慢慢下沉的博物馆。然而,相形之下,威尼斯被海水淹没的隐忧此刻几乎显得微不足道,让兰登揪心的是正潜伏在这座城市下的那个威胁。
而且无人知晓……
但丁死亡面具背面的那首诗仍然萦绕在兰登的脑海里,他想知道这首诗会将他们带往何处。那首诗他已经抄写了下来,就放在他的口袋里,但是面具本身--在西恩娜的建议下--兰登已经用报纸包好,悄悄放在了火车站内一个自助式寄存箱里。虽然对于这样一个珍贵的文物来说,那是一个极不合适的安放之处,可放在寄存箱里肯定比带着这个价值连城的石膏面具在一座到处是水的城市里转悠要安全得多。
"罗伯特?"西恩娜已经和费里斯走到了前面,她指了指水上计程车。"我们时间不多。"
兰登三步并作两步向他们追去,然而作为古建筑爱好者,他觉得无法想象自己会沿着大运河匆匆而过。游玩威尼斯时最愉快的经历莫过于乘坐一路水上巴士-- 威尼斯最重要的敞篷水上巴士--最好是在晚上,坐在露天座位的最前排,看着被泛光灯照亮的一座座大教堂和宫殿在你身旁漂过。
今天不能坐水上巴士了,兰登心想。水上巴士的超慢速度已经恶名远扬,而水上计程车则要快得多。遗憾的是,火车站外此刻排队等候水上计程车的人一眼望不到尽头。
费里斯显然不愿意等待,他立刻主动出击。在花费了一大把钞票之后,他很快便招来了一辆水上轿车--一艘用南非红木制造的油光锃亮的威尼斯水上计程车,顶上还有折篷。虽然雇佣这艘优雅的小船确实过分了些,但它能确保隐秘、快速的行程--沿大运河到圣马可大教堂只需十五分钟。
船上的驾驶员是位英俊得惊人的男子,身穿定制的阿玛尼西装,看上去与其说像船长还不如说像电影明星。不过,说到底,这里毕竟是威尼斯,尽显意大利优雅之地。
"我叫莫里奇奥·品波尼,"他说,在欢迎大家登船时朝西恩娜使了个眼色。"葡萄酒?柠檬酒?香槟?"
"不用,谢谢,"西恩娜说,然后用意大利语匆匆对他说,请他尽快将他们送到圣马可大教堂。"那当然 !"莫里奇奥又向她使了个眼色。"我的船,她是威尼斯最快的……"
兰登他们在船尾豪华的露天座位上坐下后,莫里奇奥启动了船上的沃尔沃Penta 发动机,熟练地将船倒离了岸边。然后,他向右转动方向盘,加大油门,驾驶着他的大船,从一群贡多拉中间穿了过去。时髦的黑色贡多拉在摩托艇的尾流中上下颠簸,几位身着条纹衫的贡多拉船夫冲着他挥舞着拳头。
"对不起!"莫里奇奥抱歉地大声喊道。"是几位要人!"
几秒钟后,莫里奇奥就驶离了圣卢齐亚火车站前拥挤的水道,沿着大运河向东疾驰。当他们在优美的赤足桥下加速时,兰登闻到了当地美食seppie al nero --墨汁鱿鱼--独特的香味,那是从附近岸边搭着天棚的餐馆飘来的。他们在大运河上拐了一个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巨大的、有着圆屋顶的圣耶利米教堂。
"圣卢齐亚,"兰登低声念着教堂一侧铭文上那位圣徒的名字。"盲人的骨头。" "你说什么?"西恩娜扭过头来,希望兰登对那首神秘的诗又有了更多新的理解。
"没什么,"兰登说,"只是胡思乱想。也许没什么用。"他指着那座教堂说:"看到那铭文了吗?圣卢齐亚就埋葬在这里。我有时也讲授圣徒传的艺术,也就是描述基督教圣徒们的艺术,因此我突然想到圣卢齐亚是盲人的守护神。"
"对,圣卢齐亚!1"莫里奇奥插话道,急于为大家效力。"盲人的守护神!你们知道那个故事不?"他回头望着他们,响亮的声音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卢齐亚天生丽质,每个男人都渴望得到她。于是,卢齐亚为了向上帝保证自己的纯洁并守护自己的贞洁,她挖出了自己的
眼睛。"
西恩娜叹息道:"这才叫献身。"
"为了补偿她,"莫里奇奥接着说道,"上帝给了卢齐亚一双更加美丽的眼睛!"
西恩娜望着兰登。"上帝知道那毫无意义,对吗?"
"上帝的行事奥秘难测。"兰登说,眼前浮现出二十多幅古代大师们描绘圣卢齐亚用盘子托着自己眼球的画作。
虽然圣卢齐亚的故事有无数不同版本,但它们讲述的都是卢齐亚挖出自己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将它们放在托盘上送给最狂热的求爱者,并且轻蔑地说:"我将你最渴望的东西送给你……至于其余的,我请求你永远不要再来打搅!"可怕的是,给卢齐亚带来自残灵感的恰恰是《圣经》,人们永远将她与耶稣那句著名的劝诫联系在一起--"如果你的眼睛让你跌倒,就抠出来丢掉。"
抠出,兰登意识到那首诗中用了同一个词。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督……他曾抠出盲人的骨头。
这一巧合让他感到困惑,他寻思这是不是在暗示圣卢齐亚就是那首诗中所指的盲人。
"莫里奇奥,"兰登指着圣耶利米教堂大声问,"圣卢齐亚的骨骼是不是葬在那座教堂里?"
"一部分是的,"莫里奇奥说,一只手熟练地驾驶着船,同时回头望着船上的旅客,全然不顾前面的交通情况。"但大部分不在那里。人们对圣卢齐亚爱戴有加,她的遗骸分布在世界各地的教堂中。威尼斯人当然最热爱圣卢齐亚,因此我们庆祝--"
"莫里奇奥!"费里斯大声喊叫道。"圣卢齐亚眼睛瞎了,可你没有。看着前面!"
莫里奇奥宽厚地哈哈大笑,转过身去,刚好来得及熟练地避开一艘迎面而来的船只。
西恩娜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你在想什么?那位抠出盲人骨头的欺诈的总督?"
兰登噘起嘴唇。"我也说不准。"
他快速地跟西恩娜和费里斯讲述了关于圣卢齐亚遗骸--她的骨骼--的历史,那是所有圣徒传中最怪异的一个故事。据说,在美丽的卢齐亚拒绝了一位势力强大的追求者的求爱后,这位男人公开谴责她,并将她绑在火刑架上,要将她烧死。根据传说,她的躯体拒绝燃烧。由于她的肉体能够防火,人们相信她的遗骸具有特殊力量,任何拥有它的人都将高寿。
"魔力骨头?"西恩娜说。
"据信是的,这也是她的遗骸分散在世界各地的原因。两千多年来,大权在握的领袖们都曾试图通过拥有圣卢齐亚的骨骼来阻止衰老和死亡。历史上还没有哪位圣徒的遗骸像她的那样无数次被人偷窃、再偷窃、迁移、分割。她的骨骼至少辗转经历过十多位历史上最有权势的人之手。"
西恩娜问:"包括那位欺诈的总督吗?"
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督,他曾切断马的头,抠出盲人的骨头。
"很有可能,"兰登说。此时他意识到但丁的《地狱篇》非常明显地提到了圣卢齐亚。卢齐亚是三位享受天国之福的女人--三个有福的女人--之一,她们出力召唤来维吉尔,帮助但丁逃出地狱。另外两位分别是圣母玛利亚和但丁心爱的贝雅特丽齐,可见但丁将圣卢齐亚放在了最高的位置上。
"如果你没有说错,"西恩娜说,声音中带着几许兴奋,"那么切断马头的同一位欺诈的总督……"
"……也盗窃了圣卢齐亚的骨骼。"兰登替她说完了后面的话。
西恩娜点点头。"这将大大缩小我们的搜索范围。"她回头瞥了费里斯一眼。"你肯定你的手机没电了?我们或许可以上网查找--"
"一点都没了。"费里斯说。"我刚刚查看过。对不起。"
"马上就到了,"兰登说,"我相信我们会在圣马可大教堂找到一些答案。"
在这场拼字游戏中,圣马可大教堂是兰登惟一感到有绝对把握的一块。神圣智慧的博学园。兰登指望这座大教堂能够透露那位神秘总督的身份……然后,如果幸运的话,再透露佐布里斯特选择释放他制造的瘟疫的具体宫殿。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兰登刻意不去想鼠疫的事,但是没有用。他常常琢磨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在其鼎盛时期是什么样子……也就是在鼠疫削弱了它的国力,导致它相继被奥斯曼人和拿破仑征服之前……回到威尼斯政通民顺、成为欧洲商业中心的年代。根据各种流传的说法,当时世界上没有比威尼斯更美的城市,它的百姓所拥有的财富和文化无与伦比。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正是威尼斯百姓对外国奢侈品的喜好给它带来了厄运。老鼠隐藏在商船中,致命的鼠疫又躲在老鼠背上,就这样从中国传到了威尼斯。曾经造成中国人口减少三分之二的瘟疫来到欧洲,很快杀死了三分之一的人--不管你是年轻还是年迈,也不管你是富人还是穷人。
兰登读过对鼠疫爆发时威尼斯生活的描述。由于几乎没有干燥的陆地可以掩埋死者,威尼斯的各条运河上漂浮着膨胀的尸体,有些地区堆积的尸体太多,工人们只好像木排工那样将尸体钩到大海里。似乎无论人们怎么祈祷都无法平息鼠疫的怒火。等市政官员们意识到疾病的起因是老鼠时,已经为时太晚。但是,威尼斯仍然颁布了一条法令:所有抵达的商船都必须在海上停泊整整四十天后才能获准卸货。时至今日,四十这个数字--在意大利语中是quaranta --仍然在冷酷地提醒着人们quarantine (检验)一词的由来。
他们乘坐的水上计程车在运河上又急速转了个弯,喜庆的红色篷布顶着微风前进,将兰登的注意力从对死亡的严峻思考中吸引到了左边一栋优雅的三层建筑上。
威尼斯赌场:无限情感。
兰登从未完全弄明白这家赌场横幅上的文字,但这座壮丽的文艺复兴风格的宫殿自十六世纪起就一直是威尼斯景观的一部分。它曾经是一座私人豪宅,如今却是一家要求客人们西装革履穿戴整齐的赌场,而且之所以闻名是因为作曲家理查德·瓦格纳一八八三年完成歌剧《帕西法尔》后不久便在这里因突发心脏病而去世。
过了赌场,运河的右边出现了一座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它那具有乡土气息的正面墙壁上挂着一个更大的深蓝色横幅,宣告它是"佩萨罗宫:国际现代艺术美术馆"。兰登数年前曾进去观看过古斯塔夫·克里姆特的杰作《吻》--当然是在它从维也纳借展期间。克里姆特用令人目眩的金叶阐释的一对紧紧拥抱的恋人,激起了兰登对这位画家作品的酷爱。时至今日,兰登仍然感谢佩萨罗宫引发了他对现代艺术的毕生嗜好。
莫里奇奥继续驾驶着水上轿车,在宽阔的运河上加快了速度。
前方出现了著名的里奥多桥,表明去往圣马可广场的行程已经过半。正当船接近那座桥并且要从桥下穿过时,兰登抬起头,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桥的栏杆旁,带着忧郁的面部表情低头望着他们。
那张脸不仅熟悉……而且恐怖。
兰登本能地退缩了一下。
那张脸很长,面色灰白,有着冷冰冰的死亡之眼和长长的鹰钩鼻。船从这个不祥的身影下方穿了过去,兰登突然意识到那只是某位游客在展示自己刚买的东西--附近的里奥多市场每天都会卖出的数百个瘟疫面具中的一个。
但是,那个面具今天显得一点都不可爱。
?
73.第73章
圣马可广场位于威尼斯大运河的最南端,运河在这里与大海融为一体。俯瞰着这危险交叉点的是Dogana da Mar --海洋海关--那简朴的三角形堡垒,其瞭望塔曾经守卫过威尼斯免遭外国入侵。如今,瞭望塔已经被一个巨大的金色球形建筑所取代,顶上的风向标采用了财富女神的造型,在微风中不断变化着方向,提醒出海的水手们命运莫测。
莫里奇奥驾驶着时髦的快船奔向运河尽头,波涛汹涌的大海突然凶巴巴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罗伯特·兰登以前曾多次走过这条线路,只是每次都乘坐体积大得多的水上巴士,因此当他们的豪华水上轿车在大浪上倾斜着前进时,他感到有些不安。
要想抵达圣马可广场码头,他们的船必须穿过一片开阔的泻湖,那里的水面上聚集着数百艘船只,既有豪华游艇和油轮,也有私人帆船和巨型邮轮。那种感觉就像刚刚驶离一条乡间公路,进入了一条八车道高速公路。
西恩娜望着在他们前面三百码处驶过的十层楼高的邮轮,似乎同样感到不安。邮轮的甲板上挤满了旅客,全都扎堆儿拥在栏杆旁,忙着从水上给圣马可广场拍照。邮轮翻腾的尾流中还有三艘其他船只在排队,等待着通过威尼斯最著名的地标。兰登听说最近几年船只的数量快速翻了几倍,以致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总有船只通过。
掌舵的莫里奇奥望着迎面而来的邮轮船队,又瞥了一眼左边不远处一个带天棚的码头。"我停在哈利酒吧行吗?"他指着因发明了贝里尼鸡尾酒而闻名的餐馆说。"走几步路就可以到圣马可广场。"
"不行,把我们一路送过去,"费里斯示意着泻湖对面的圣马可广场码头命令道。
莫里奇奥大度地耸耸肩。"随你便。等一下!"
发动机旋转起来,水上轿车开始迎着起伏的波浪前行,进入了一条浮标标示的航道。那些经过这里的邮轮看似漂浮在水面上的公寓大楼,卷起的尾流摇晃得其他船只像软木塞一样上下颠簸。
让兰登颇感意外的是,几十艘贡多拉也同样在穿越这条航道,它们细长的船身--近四十英尺长、几乎重达一千四百磅--在汹涌的水面上似乎显得十分平稳。每条船都由一位稳如磐石身穿传统黑白条纹衫的船夫操纵,他站在船尾左侧的平台上,用固定在右边舷缘上的单桨划船。即便是在遇到波涛时,每条贡多拉也都神秘地向左倾斜。兰登知道这种怪异的现象是由船的不对称结构造成的。每条贡多拉的船身都向右侧弯曲,与站在左侧的船夫正好方向相反,目的是避免船夫在右边划船时船身转向左边。
他们从那些贡多拉身旁经过时,莫里奇奥自豪地指着其中一条。
"你们看到前面那个金属标志了吗?"他回头大声问道,示意凸出在船首之外雅致的装饰物。"那是贡多拉上惟一的金属构件,称作ferro di prua --船首铁。可以算威尼斯一景!"
莫里奇奥解释说,凸出在威尼斯每条贡多拉船首外的镰刀形装饰有着象征意义,其弯曲的形状代表着大运河,六个刀齿代表着威尼斯的六个区,而它那长方形的刀刃则是威尼斯总督独特的头饰。
总督,兰登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的任务上。寻找那位欺诈的威尼斯总督,他曾切断马的头……抠出盲人的骨头。
兰登抬头凝视着前方的海岸线,水边有一个树木葱翠的小公园。树顶上方,在碧空的映衬下,红砖砌成的圣马可钟塔尖顶高耸入云,顶端是一个金色的大天使加百利,正从令人目眩的三百英尺高处向下俯瞰。在一座由于存在下沉趋势而几乎没有任何高楼大厦的城市里,对于所有大胆进入威尼斯迷宫般的运河和水道的人而言,高耸的圣马可钟塔都相当于一座领航的灯塔。迷路的行者只要抬头仰望天空,就能找到圣马可广场。兰登仍然很难相信这座巨大的钟塔曾在一九〇二年倒塌,在圣马可广场上留下一大堆废墟。神奇的是,在这场灾难中惟一失去性命的只是一只猫。
来威尼斯观光的游客都会在许多令人惊叹的地方体验到这座城市独一无二的氛围,但是兰登最喜欢的地方永远是斯齐亚沃尼海滨大道。宽阔的石头大道坐落在水边,于公元九世纪用疏浚出来的淤泥修建而成,从旧军械库一直通到圣马可广场。
海滨大道沿线遍布着高档咖啡馆和雅致的宾馆,甚至还有安东尼奥·维瓦尔第的家族教堂。它的起点是军械库--威尼斯古代造船厂,那里燃烧树枝时散发出的松香味曾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因为造船工人需要将滚烫的沥青涂抹在漏水的船只上,以堵塞漏洞。据说但丁·阿利基耶里就是在参观这些造船厂的过程中得到了灵感,在《地狱篇》里加入了滚烫的沥青河,作为酷刑之一。
兰登的目光转向了右边,顺着海滨大道一直向前,落在了大道引人注目的终点。这里是圣马可广场的最南端,宽阔的广场与大海相连。在威尼斯的鼎盛时期,这个光秃秃的峭壁曾被自豪地称作"所有文明的边缘"。
今天,圣马可广场与大海相连的三百米距离像往常一样至少排满了一百多条黑色的贡多拉,它们紧靠着系泊绳在水中颠簸,镰刀形的船首装饰在广场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旁时起时落。
兰登仍然觉得很难完全理解,这座不大的城市--它的面积只相当于两个纽约市的中央公园--居然会从海中崛起,成为西方最大、最富有的帝国。
莫里奇奥将船驶近一些,兰登可以看到广场上到处是人。拿破仑曾经将圣马可广场称作"欧洲的客厅",而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间"客厅"正在为太多的客人举办一场聚会。整个广场看似快被游客的重量压得沉入海底。
"我的上帝啊,"西恩娜望着那些人群低声语道。
兰登不知道她这么说是因为担心佐布里斯特会选择这样一个人口稠密的场所来释放他的瘟疫……还是因为她觉得佐布里斯特提醒人们人口过剩的危险的确切中了要害。
威尼斯每年的游客数量令人咋舌-- 估计为世界总人口的0.33% --二〇〇〇年大约为两千万。由于世界人口自二〇〇〇年以来又增加了十亿,威尼斯面对每年新增的三百万游客可谓不堪重负。它像地球一样空间有限,到了某个点上肯定将无法为每一位希望来威尼斯游玩的人运入足够的食物、清除掉足够的垃圾或者提供足够的床铺。
费里斯站在兰登身旁,眼睛不是望着陆地,而是看向大海。他在注视着每一艘驶来的船只。
"你没事吧?"西恩娜好奇地望着他。
费里斯突然转过身来,"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他将脸转向船的前方,大声对莫里奇奥说:"尽量靠近圣马可广场停船。"
"没问题!"莫里奇奥挥了一下手。"两分钟!"
水上轿车现在与圣马可广场齐平,右边是恢弘的总督府,高耸在海岸线上。
作为威尼斯哥特式建筑的一个完美范例,这座宫殿体现了低调的优雅。它没有法国或英国宫殿常见的塔楼或尖顶,而是被设计成一个巨大的长方体,以提供尽可能大的内部空间,可以容纳下总督数量庞大的政府与后勤人员。
从海面上望去,总督府占地甚广的白色石灰岩结构本来会显得骄横傲慢,但是所增加的柱廊、石柱、凉廊和四叶形透气孔大大缓和了这种效果。建筑外部布满粉红色石灰岩构成的几何图案,让兰登想起了西班牙的阿尔罕布拉宫。
船驶近停泊处时,宫殿前聚集的一群人似乎让费里斯颇感担心。这些人挤在一座桥上,全都指着将总督府一分为二的一条狭窄运河。
"他们在看什么?"费里斯问,语气中透着紧张。
"叹息桥,"西恩娜回答道,"威尼斯一座非常著名的桥梁。"
兰登顺着狭窄的航道望去,看到了呈一道弧线高架于两座建筑之间的那个雕刻精美的全封闭通道。叹息桥,他想,回忆起了自己童年时最爱看的一部电影--《情定落日桥》,故事依据的是一个传说,如果两个恋人在圣马可大教堂的钟声响起时在这座桥下亲吻,他们将永远相爱。这个极其浪漫的想法伴随了兰登一生。当然,这部电影里还有一位年仅十四岁的可爱的新星,名叫黛安·莲恩,少年兰登立刻迷恋上了她……而且一直对她无法忘怀。
多年后,兰登惊恐地得知叹息桥的名字不是来自激情叹息……而是苦难的叹息。事实上,这座密封的通道将总督府与总督的监狱连在了一起,囚犯们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后死去,他们痛苦的呻吟从狭窄运河边的铁窗里传出,在运河两边回荡。
兰登曾参观过那座监狱,惊讶地得知最恐怖的不是那些与水位平齐,经常遭水淹的囚室,而是位于宫殿顶层隔壁的囚室。这些囚室被称作"铅顶囚室",因为屋顶采用了铅板,所以夏天酷热难捱,冬天寒冷刺骨。大情圣卡萨诺瓦就曾被囚禁在"铅顶囚室"中。他被宗教法庭指控犯有通奸和间谍罪,他在被囚禁了十五个月后,通过欺骗狱卒成功逃脱。
"小心!"
一条贡多拉刚刚腾出一个泊位,莫里奇奥将自己的水上轿车停进那个泊位时,大声对贡多拉船夫喊道。他在丹尼埃里饭店前找到一个停靠处,这里离圣马可广场和总督府只有一百码的距离。
莫里奇奥将一根绳索扔出去,套住一个系船柱,然后跳上岸,仿佛他在为某部冒险电影试镜一般。将船系牢后,他转过身,向船伸出一只手,帮助他的乘客上岸。
"谢谢,"兰登说,任由这位肌肉发达的意大利人拉他上岸。
紧接着上岸的是费里斯,不过他有些心不在焉,又朝大海望去。
西恩娜是最后一个。魔鬼般英俊的莫里奇奥拉她上岸时深情地凝视着她,似乎在向她暗示如果她甩掉那两位旅伴、继续和他一起留在船上,她会玩得更开心。西恩娜却看似根本没有注意到。
"谢谢你,莫里奇奥,"她心不在焉地说,眼睛紧盯着旁边的总督府。
说完,她带着兰登和费里斯,迈着大步走进了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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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2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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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74章
贴切地以历史上最著名的一个旅行家命名的马可波罗国际机场位于圣马可广场以北四英里处,就在威尼斯泻湖的水边。
由于是豪华的私人飞机旅行,伊丽莎白·辛斯基十分钟前刚刚下了飞机,现在就已经飞速穿过泻湖,乘坐的是一艘未来风格的黑色交通艇-- 一艘杜波伊斯SR52 "黑鸟"快艇。交通艇是早些时候给她打电话的那位陌生人派来的。
教务长。
辛斯基被困在面包车后座上无法动弹了一整天之后,宽阔的大海让她顿感精力充沛。她转过脸,迎着带有咸味的海风,满头的银发飘荡在她的脑后。从她上一次接受注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近两个小时,她终于感到自己清醒过来了。自昨晚以来,伊丽莎白·辛斯基第一次觉得恢复了正常。
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坐在她身旁,谁也没有说话。即便对眼下这次非同寻常的会面感到担心,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看法无关紧要,因为做决定的不是他们。
交通艇加速前进,他们的右边出现了一座大岛,岸边低矮的砖房和烟囱星罗棋布。伊丽莎白认出了岛上著名的玻璃吹制工厂,意识到那是穆拉诺岛。
真不敢相信我会故地重游。她想,忍受着内心一阵悲伤的剧痛。兜了一个大圈。
多年前,当她还在医学院读书时,她和未婚夫一起来到威尼斯,参观穆拉诺玻璃博物馆。她的未婚夫在博物馆内看到了一个人工吹制的玻璃风铃,无意中说有朝一日他想在他们家的婴儿间里挂一个那样的风铃。伊丽莎白为自己一直隐瞒那痛苦的秘密而内疚,最终向他讲述了自己童年时患有哮喘病,糖皮质激素治疗摧毁了她的生殖系统这一悲剧。
让小伙子变得铁石心肠的究竟是她的不诚实还是她无法生育,伊丽莎白永远也没法确知了。总之,一星期后,她离开威尼斯时没有了她的订婚戒指。
那次令人心碎的旅行留给她的惟一纪念就是一个天青石护身符。阿斯克勒庇俄斯的节杖是象征医学与良药的合适符号,但在她这段往事中却是一味苦药。不过,她此后还是每天将它戴在了身上。
我那珍贵的护身符,她想,一个希望我给他生孩子的男人留下的分手礼物。
现在,威尼斯的这些岛屿在她的眼里已经失去了浪漫色彩,岛上那些独立的村落让她想到的不再是爱情,而是曾经为了控制黑死病而设置的一个个检验区。
当"黑鸟"交通艇快速经过圣皮埃特罗岛时,伊丽莎白意识到他们的目的地是一艘巨大的灰色游艇,看似停泊在一条深水航道上,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炮铜色的游艇很像美国军方秘密行动中所用的船只,船身后部绘制的船名也没有为这可能是何种船只提供任何线索。
"门达西乌姆号"?
隐约出现的游艇变得越来越大;不一会儿,辛斯基就能看到后甲板上有一个身影--一个矮壮的男子,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正用望远镜注视着他们。交通艇靠近"门达西乌姆号"宽阔的后停靠平台时,男子走下舷梯来迎接他们。
"辛斯基博士,欢迎登船。"男子彬彬有礼地握住她的手,手掌柔软光滑,绝对不是船夫的手。"我很感激你能过来。请随我来。"
大家上了几层甲板,辛斯基隐约看到这里似乎到处都是忙碌的隔间。这艘奇怪的船上其实到处都是人,而且没有人闲着,人人都在忙碌。
在忙什么呢?
他们继续向上攀登时,辛斯基能听到游艇威力巨大的引擎发动起来,游艇重新开始移动,翻卷起汹涌的尾浪。
我们这是去哪儿?她不免警觉起来。
"我想单独和辛斯基博士谈谈,"男子对士兵们说,然后停下来望着辛斯基。"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伊丽莎白点点头。
"先生,"布吕德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我想建议你船上的医生给辛斯基博士做个检查。她患有--"
"我没事,"辛斯基打断了他的话。"真的没事,谢谢你。"
教务长看了布吕德好一会儿,然后指着甲板上的一张桌子,有人正往那上面摆放食物和饮料。"先休息一下,这是你们目前所需要的。你们马上又会上岸。"
教务长不再啰嗦,他转身背对着布吕德,将辛斯基请进了一间豪华特等客舱兼书房,并随手关了门。
"要饮料吗?"他指着里面的吧台问。
她摇摇头,还在试图弄明白自己所处的怪异环境。这个人是谁?他在这里干什么?
她的东道主双手十指相抵,形成尖塔状,顶着下巴,正仔细端详着她。"你知道吗,我的客户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称你为'银发恶魔'?"
"我也给他精心挑选了几个名字。"
男子面无表情,只是走到书桌旁,指着一本大书。"我想请你看看这个。"
辛斯基走过去,看了一眼那本巨著。但丁的《地狱篇》?她想起了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与佐布里斯特相见时,他给她看的那些恐怖的死亡图像。
"这是佐布里斯特两星期前给我的,上面有题词。"
辛斯基仔细看了看扉页上手写的文字,下面还有佐布里斯特的签名。
我亲爱的朋友,感谢你帮助我发现这条路径,整个世界也会因此感谢你。
辛斯基感到不寒而栗。"你帮他找到了什么路径?"
"我不知道。准确地说,几小时前我一无所知。"
"现在呢?"
"现在,我已经极为罕见地破坏了协议……主动联系了你。"
辛斯基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完全没有心情进行一场隐晦的交谈。"先生,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究竟在这艘船上干什么,但是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告诉我,你为什么要为一个受到世界卫生组织到处追踪的人提供庇护。"
尽管辛斯基口气严厉,男子仍然沉着地低声回答道:"我意识到你我的工作目标曾经彼此冲突,但我建议我们忘掉那一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我感觉到,未来才是我们需要关注的重点,刻不容缓。"
他说完便掏出一个红色小U 盘,将它****电脑,并示意她坐下。"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了这段视频,他希望我明天替他传播出去。"
辛斯基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电脑显示屏就暗了下来,她听到了流水拍打的轻柔响声。显示屏上的黑色画面中开始慢慢有了图像……一个洞窟的内部,里面到处都是水……很像一个地下池塘。奇怪的是,那里面的水像是从内部照亮的……隐隐闪烁着一种怪异的暗红色冷光。
流水声仍在继续,镜头向下倾斜,进入到水中,焦点对准了洞窟底部,上面覆盖着淤泥。一块亮闪闪的长方形匾牌钉在洞窟底部,上面有一段文字、一个日期和一个名字。
就在此地,正当此日,
世界被永远改变。
日期是明天,名字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伊丽莎白·辛斯基打了个寒战。"这是什么地方?!"她问。"这地方在哪里?"
教务长第一次流露出了些许情感,算是回应:他长叹了一口气,交织着失望与担忧。"辛斯基博士,"他说,"我原本希望你或许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一英里之外,在斯齐亚沃尼海滨大道上看向大海,视野中稍稍出现了一点变化。任何仔细观察的人都会发现,一艘巨大的灰色游艇刚刚绕过东面一小块陆地,向圣马可广场驶来。
是"门达西乌姆号",FS-2080 惊恐地意识到。
灰色的船身确定无疑。
教务长来了……时间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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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75章
兰登、西恩娜和费里斯靠近水边,穿过斯齐亚沃尼海滨大道熙熙攘攘的人群,费力地走向圣马可广场,他们终于来到了广场的最南端,也就是广场与大海相连的地方。
聚集在这里的游客几乎挤得密不透风,众人被吸引到构成广场边缘的两根伫立的巨柱旁拍照,在兰登周围营造出一种令他产生幽闭恐惧的挤压感。
威尼斯城的官方大门,兰登多少带有一点嘲讽地想,他知道这里也曾被用来公开处决犯人,直至十八世纪。
他看到一根柱子的顶端有一尊怪异的圣西奥多雕像,旁边是他杀死的传说中的龙。兰登一直觉得那条龙更像鳄鱼。
另一根柱子的顶端则是随处可见的威尼斯的象征--飞狮。在整个威尼斯城,人们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飞狮的形象,它骄傲地将爪子踏在一本打开的书上,书上还有拉丁语铭文Pax tibi Marce, evangelista meus 。据说,这句话是马可刚到威尼斯时一位天使说的,天使还预言马可的遗体将来也会安葬于此。这段虚实难辨的传说后来成为威尼斯人的借口,他们将圣马可的遗骸从亚历山大抢夺过来,埋葬在了圣马可大教堂内。时至今日,飞狮仍然是威尼斯的象征,在整个城市里随处可见。
兰登指了指右边那两根圆柱对面的圣马可广场。"万一我们走散了,就在大教堂的正门口碰头。"
西恩娜和费里斯欣然同意,于是他们开始绕着人群的边缘往前走,沿着总督府的西墙进入了广场。虽然有法律严禁给鸽子喂食,威尼斯那些闻名天下的鸽子似乎仍然活得很滋润,它们有些在人群脚边啄食,有些则俯冲向露天咖啡馆,劫掠没有遮盖的篮子里的面包,让身穿燕尾服的服务员叫苦不迭。
这座巨大的广场与欧洲大多数广场不同,形状不是正方形,而近似字母L。较短的那部分被称作小广场,将大海与圣马可大教堂连接在一起。再往前走,广场突然左拐九十度进入较大的部分,从大教堂一直延伸到科雷尔博物馆。奇怪的是,广场的这部分不是一条直线,而是呈不规则的梯形,广场尽头要窄很多。这种游乐宫式的幻觉使整个广场显得比它实际上更长,地面用地砖铺出的图案勾勒出十五世纪街头商人最初的摊位轮廓,进一步突显了这种效果。
兰登继续向广场拐弯处走去,他能看到远处正前方圣马可钟塔闪亮的蓝色玻璃钟面--詹姆士·邦德在电影《太空城》中就是从那座天文钟里将一个恶棍扔了下去。进入到左右两边都有建筑遮阴的广场后,兰登才真正开始欣赏这座城市最独特的礼物。
声音。
由于几乎没有汽车或者任何机动车,人们欣喜地发现在威尼斯听不到通常城市交通、地铁和喇叭的喧嚣。威尼斯的声音空间独特、丰富,没有丝毫机械成分,只有人声、鸽子的咕咕声和露天咖啡馆间为顾客演奏的小夜曲那轻快小提琴声。威尼斯的声音迥异于世界上任何其他都市中心。
傍晚的阳光从西边倾泻进了圣马可广场,在铺有石板的广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兰登抬头望着钟塔高耸的尖顶,它矗立在广场上空,雄踞于古老的威尼斯天际线的核心。钟塔上方的凉廊上挤了数百人。光是想想自己如果呆在那上面就已经让兰登不寒而栗。他低下头,继续在人海中穿行。
西恩娜毫不费力地跟在兰登身旁,费里斯却落在了后面。西恩娜决定与两个男人保持相同距离,让他们谁也逃不出她的视线。可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她不耐烦地回头望着费里斯。费里斯指着自己的胸口,表示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同时示意她先走。
西恩娜照办了,她快步追赶兰登,很快就不见了费里斯的身影。不过,正当她穿行在人群中时,一种不祥之感让她停下了脚步--她也说不清,但她怀疑费里斯是故意落在后面的……仿佛刻意要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西恩娜早就学会了相信自己的直觉,因此她躲进一个壁龛,从阴影中向外望去,扫视她身后的人群,寻找着费里斯。
他去哪里了?
好像他根本就没有想跟上他们。西恩娜仔细观察着,终于看到了他。她惊讶地发现,费里斯停住了脚,身子弯得很低,正在按着手机的键盘。
还是那部手机,可他告诉我说手机没电了。
她内心深处升起一阵恐惧,她再次认为应该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在火车上骗了我。
西恩娜注视着他,试图想象他在干什么。悄悄给某人发短信?背着她在网上搜索?试图赶在兰登和西恩娜之前解开佐布里斯特那首诗的秘密?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考虑,他都已经公然欺骗了她。
我不能信任他。
西恩娜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冲过去面对他,但她立刻决定在他发现自己之前重新混入到人群中。她继续朝大教堂走去,同时寻找着兰登。我得提醒他,不能再向费里斯透露任何信息了。
在离大教堂只有五十码处,她感到一只有力的手从背后拽住了她的毛衣。
她猛地转过身,劈面看到了费里斯。
患有皮疹的费里斯正大口喘着粗气,显然是从人群中一路跑过来追赶上她的。他身上有一种西恩娜从未见过的疯狂。
"对不起,"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在人群中走丢了。"
西恩娜刚与他四目相遇就明白了。
他在掩饰着什么。
兰登来到圣马可大教堂前时,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两个伙伴根本不在身后。同样令他吃惊的是,大教堂前居然没有游客排队。他随即意识到,现在是威尼斯下午较晚的时候,大多数游客在享用过意大利面加美酒的丰盛午餐之后都会略感疲倦,会决定在广场中逛逛或者慢慢喝杯咖啡,而不是再吸收更多历史知识。
兰登估计西恩娜和费里斯随时会赶到,便将目光转向眼前的大教堂入口。大教堂的正面有时会因提供了"多得令人不知所措的入口"而被人诟病,大教堂较矮的部分几乎完全被五个凹进的入口所占据。这五个入口处密集的柱子、拱门和多孔的青铜大门,即便没有任何其他作用,也极大地增添了整个建筑的亲和力。
圣马可大教堂作为欧洲最精美的拜占庭式建筑的典范之一,明显有着温和、古怪的外观。与巴黎圣母院或者沙特尔大教堂萧索的灰色高塔不同,圣马可大教堂虽然同样雄伟壮观,却显得接地气儿得多。它的宽度大于高度,顶端为五个凸起的雪白圆屋顶,看上去几乎散发出一种轻快的节日气氛,引得几本游览手册将圣马可大教堂比作为一个顶上抹了调合蛋白的婚礼蛋糕。
教堂中央圆屋顶的上方为一座细长的圣马可塑像,俯瞰着以他名字命名的广场。他的脚下是一个隆起的拱门,被绘成深蓝色,上面布满金色的星星。在这个多彩背景的映衬下,威尼斯金色的飞狮傲然站立,充当着这座城市闪耀的吉祥物。
而恰恰是在这头金光闪闪的飞狮下面,圣马可大教堂在向人们展示它最著名的珍宝之一-- 四匹巨大的铜马,此刻它们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圣马可的驷马。
这四匹马摆出一副随时准备跃入广场的姿势,跟威尼斯的许多无价之宝一样,它们也是十字军东征时从君士坦丁堡掠夺来的。另一件同样夺取来的艺术珍品是被称作"四帝共治"的紫色斑岩雕刻,就在四匹骏马的下方,位于教堂的西北角。该雕塑最著名的一点是它缺了一只脚,是在十三世纪从君士坦丁堡劫掠回来的过程中损坏的。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这只脚奇迹般地在伊斯坦布尔出土。威尼斯请求土耳其将雕塑失去的这一块移交给他们,但土耳其政府的答复只有一句话:你们偷窃了雕塑,我们保留属于我们的这只脚。
"先生,你买吗?"一个女人的声音将兰登的目光拉回到地面。
一位魁梧的吉普赛女人握着一根高高的杆子,上面挂着各种威尼斯面具,大多采用了流行的全脸风格,是女人们常在狂欢节上戴的那种白色面具。她的商品中还有一些顽皮的半脸"小鸽子式"面具,几个下巴呈三角形的"鲍塔"面具,以及一个不用系带的穆雷塔面具。尽管她兜售的面具五花八门,真正引起兰登注意的却是最上方的一个灰白色面具,长长的鹰钩鼻子下,那双恐怖的无神眼睛似乎在直勾勾地俯视着他。
是鼠疫医生。兰登赶紧将目光转向别处,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他来威尼斯的目的。
"你买吗?"吉普赛女人又问了一声。
兰登微微一笑,摇摇头。"它们都很漂亮,但是我不要,谢谢。"
吉普赛女人走了,兰登的目光跟随着那个不祥的鼠疫面具,望着它在人群头顶上方晃动。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将目光转向二楼阳台上那四匹铜马。
在一瞬间,他灵光一闪。
兰登突然觉得各种元素撞击到了一起--圣马可的驷马、威尼斯的面具、从君士坦丁堡掠夺的珍宝。
"我的上帝啊,"他低声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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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76章
罗伯特·兰登惊呆了。
圣马可的驷马!
那四匹雄壮的骏马,它们那具有皇家气派的颈脖和醒目的项圈,突然激发了兰登的记忆。他此刻意识到,这段记忆解释了但丁死亡面具背面所写的那首神秘的诗中一个的关键要素。
兰登曾经参加过一位名人的婚宴,地点就在新罕布什尔州历史悠久的兰尼米德农场,那里也是肯塔基赛马会冠军得主"舞者印象"的故乡。作为奢华款待的一部分,客人们观看了著名的马术表演团"面具背后"的一场表演。那是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精彩表演,骑手身着耀眼的威尼斯服装,脸上戴着全脸面具。马戏团那些乌黑发亮的佛里斯马是兰登见过的最大的马。这些体型巨大的坐骑以雷霆万钧之势在场地上呼啸而过,起伏的肌肉、羽饰的马蹄以及硕长、优美的脖颈后飘动的长达三英尺的马鬃模糊成了一片。
那些美丽的精灵给兰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回家后上网查找了一番,发现这种马曾经是中世纪国王们的最爱,不仅被他们用作战马,而且最近刚刚从灭绝的边缘被拯救回来。这种马最初被称作"粗壮形马", 如今被称作佛里斯马,算是向它们的原产地佛里斯兰表达敬意。荷兰的佛里斯兰省也是杰出的绘图艺术家M.C. 埃舍尔的故乡。
原来,威尼斯圣马可大教堂上那些粗犷的骏马,其美学灵感正是来自于早期佛里斯马强健有力的身躯。网站上说,圣马可大教堂上的驷马如此之美,以至于它们成为"历史上被盗次数最多的艺术品"。
兰登以前一直认为这一可疑的殊荣当属根特祭坛画,当时便登录ARCA 网站,验证自己的看法。国际艺术类犯罪研究联合会(ARCA) 并没有提供任何具体排位,却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这座雕塑多舛的命运--它一直是掠夺和盗窃的目标。
这四匹铜马于公元四世纪在希俄斯岛浇注完成,作者是一位希腊雕塑家,姓名不详。铜马一直留在希俄斯岛上,直到狄奥多西二世将它们匆匆运至君士坦丁堡,在竞技场中展出。后来,在第四次十字军东征过程中,威尼斯军队洗劫了君士坦丁堡,当时的威尼斯总督下令用船将这四匹价值连城的铜马塑像运回威尼斯,而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这些铜马太高太大。它们于一二五四年抵达威尼斯,安装在了圣马可大教堂的门脸之前。
五百多年后的一七九七年,拿破仑征服了威尼斯,霸占了这些铜马,将它们运到巴黎,安放在凯旋门的顶上,供人们瞻望。最后,在一八一五年,随着拿破仑在滑铁卢落败并随后被流放,这些铜马被人从凯旋门上吊了下来,用驳船运回了威尼斯,重新安放在圣马可大教堂的正面阳台上。
兰登虽然对这些铜马的历史相当熟悉,但ARCO 网站上的一段话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起装饰作用的项圈是威尼斯人于一二〇四年添加的,目的是掩盖为方便用船将他们从君士坦丁堡运往威尼斯而将马头切割下来的痕迹。
下令切割圣马可大教堂铜马马头的那位总督?兰登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罗伯特?"是西恩娜的声音。
兰登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扭头看到西恩娜正穿过人群向他走来,她的身旁紧跟着费里斯。
"诗中提到的那些马!"兰登兴奋地大声说道。"我想出来了!"
"什么?"西恩娜有些茫然。
"我们在寻找那位切断马头的欺诈总督!"
"怎么呢?"
"那首诗所说的并非真正的马匹。"兰登指着圣马可大教堂正面高处,一道阳光正好照亮了那四匹铜马。"而是指的是那些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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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77章
"门达西乌姆号"上,伊丽莎白·辛斯基的双手在颤抖。她正在教务长的书房里观看那段视频。虽然她这辈子也曾见过一些令人害怕的东西,但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自杀前制作的这段诡异的视频还是让她感到浑身冰冷。
在她面前的显示屏上,一张长着鹰钩鼻的脸在不停地摇曳,黑影投在某个地下洞窟持续滴水的洞壁上。这个黑影仍在讲述,自豪地描述着他的杰作-- 他创造的所谓的地狱-- 将通过对全球人口汰劣存优来拯救世界。
上帝救救我们吧,辛斯基心想。"我们必须……"她说,声音在颤抖。"我们必须找到这个地下位置。现在也许还来得及。"
"看下去,"教务长说,"后面的内容更加怪异。"
突然,那张脸投下的黑影在潮湿的洞壁上越来越大,带着阴森的气息渐渐逼近,直到一个人影猛然出现在画面中。
天哪。
辛斯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位全副武装的瘟疫医生--不仅身披黑色斗篷,还戴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鹰钩鼻面具。他径直走到摄像机前,面具占满了整个画面,形成了极为恐怖的效果。
"'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他低声说,'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 辛斯基感到脖子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年前,当她在纽约摆脱掉佐布里斯特时,他在航空公司柜台那里留给她的正是这句话。
"我知道,"这位瘟疫医生继续说道,"有些人称我为恶魔。"他停顿了一下,辛斯基感到他的话所针对的正是她。"我知道有些人认为我是一个无情的野兽,只会躲在面具之后。"他又停顿了一下,走到离摄像机更近的地方。"可是我并非没有脸,也并非无情。"
说到这里,佐布里斯特扯下了面具,撩开了斗篷的兜帽,露出自己的脸。辛斯基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上次在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的一片黑暗中见过的那双熟悉的绿眼睛。视频中的那双眼睛里闪动着相同的激情和欲火,但此刻还多了别的东西-- 一个疯子才有的狂热。
"我叫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他凝视着摄像机,"这就是我的脸,毫无遮掩地袒露着,让整个世界看到。至于我的灵魂……如果我能够像但丁为他心爱的贝雅特丽齐那样高高举起我这颗熊熊燃烧的心,你们将看到我也充满了爱。最深沉的爱。对你们所有人的爱。尤其是对你们当中某个人的爱。"
佐布里斯特又向前迈了一步,死死盯着摄像机,语气突然变得异常温柔,仿佛在向一位恋人倾诉。
"我的爱人,"他柔声说,"我珍贵的爱人。你是我的祝福,我的救赎,为我消除一切罪恶,为我捍卫所有美德。是你赤裸着躺在我的身旁,无意间帮我渡过深渊,给了我勇气去履行我现在已经完成的使命。"
辛斯基厌恶地听着。
"我的爱人,"佐布里斯特悲哀的声音继续在鬼气森森的地下洞窟里回荡,"你是我的灵感和向导,我的维吉尔和贝雅特丽齐在你身上合二为一,而这个杰作既属于我也属于你。如果你我像那对不幸的恋人一般,永远不再相见,只要知道我已经将未来交到了你那双温柔的手中,我就死而无憾了。我在地下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我该再次爬到上面的世界中……重新凝望群星。"
佐布里斯特不再说话,群星一词在洞窟里回荡了片刻。然后,佐布
里斯特非常平静地伸出手,摸到摄像机,结束了这段视频。屏幕转为一片漆黑。
教务长关上显示屏。"那个地下的位置,我们没能辨认出来。你呢?"
辛斯基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地方。她想到了罗伯特·兰登,想知道他在破解佐布里斯特留下的那些线索方面有没有新的进展。"不知是否对你有用,"教务长说,"我相信我知道佐布里斯特的恋人在哪里。"他停顿了一下。"是一个代号为FS-2080 的人。"
辛斯基猛地站了起来。"FS-2080 ?!"她震惊地盯着教务长。
教务长同样吃了一惊。"这对你很重要吗?"
辛斯基难以置信地点点头。"这非常重要。"
辛斯基的心怦怦直跳。FS-2080 。虽然她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但她当然知道这个代号意味着什么。世界卫生组织多年来一直在监视类似的代号。
她问:"你熟悉超人类主义运动吗?"
教务长摇摇头。
"用最简单的话说,"辛斯基解释道,"超人类主义是一种哲学,认为人类应该运用一切现有技术来改造我们物种,让其变得更强大。适者生存。"
教务长耸耸肩,仿佛无动于衷。
"通俗地说,"她接着说下去,"超人类主义运动由一些很负责任的人构成,一些有道德责任感的科学家、未来学家和空想主义者。但是,正如许多运动一样,这场运动中也有一小撮好斗分子,他们认为这场运动发展过慢。他们是末日论思想家,相信世界末日即将到来,必须有人采取过激行动才能拯救这个物种的未来。"
教务长说:"我猜这些人包括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当然,"辛斯基说,"而且他是这场运动的一位领袖。他不仅天资聪颖,风度翩翩,而且撰写了许多关于世界末日的文章,催生了一大群超人类主义的狂热信徒。今天,他那些狂热信徒中的许多人都使用这些代号,而且所有代号都采用相同形式,两个字母加四个数字,比如DG-2064 、BA-2105 以及你刚才提到的这个代号。"
"FS-2080 。"
辛斯基点点头。"那只能是一个超人类主义者的代号。"
"这些数字和字母有什么意义吗?"
辛斯基指着他的电脑说,"调出你的浏览器,我查给你看。"
教务长有些迟疑,但他还是走到电脑前,打开了搜索引擎。
"查找'FM-2030',"辛斯基说着便在他身后坐了下来。
教务长输入了FM-2030 ,显示屏上立刻出现了数千个网页。
"随便点击一个,"辛斯基说。
教务长点击了最上面的网页,显示屏上出现的是维基百科的一个网页,上面有一位英俊伊朗男子的照片--费雷杜恩·M. 艾斯凡迪阿里--文字介绍他为作家、哲学家、未来学家和超人类主义运动先驱。他出生于一九三〇年,将超人类主义哲学介绍给了大众,并且颇有先见之明地预言了体外受精、遗传工程以及全球化文明。
按照维基百科的介绍,艾斯凡迪阿里最大胆的预测是新技术将让他活到一百岁,这对于他那代人而言是极为罕见的事。为了显示自己对未来技术的信心,费雷杜恩·M. 艾斯凡迪阿里将自己的名字改为FM-2030 ,一个将他姓名缩写字母与他年满一百岁的年份合而为一的代号。遗憾的是,他在七十岁时因胰腺癌去世,未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但为了纪念他,狂热的超人类主义追随者们仍然采用这种命名方式来表达对FM-2030 的敬意。
教务长看完这段文字后,起身走到窗前,久久地呆望着外面的大海。
"这么说,"他终于低声开口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恋人,这位FS-2080 ,显然也是一个……超人类主义者。"
"毫无疑问,"辛斯基说,"很遗憾我不知道这位FS-2080 究竟是谁,但--"
"这正是我要说的,"教务长打断了她的话,眼睛仍然凝视着外面的大海,"我知道。我确切地知道这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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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第78章
这里的空气也像是用黄金打造的。
罗伯特·兰登这辈子参观过许多气势磅礴的大教堂,但圣马可金色大教堂总能以其真正的卓尔不凡令他深感震撼。数百年来,人们一直声称只需呼吸圣马可大教堂里的空气就能让人变得比原来更富有。这句话不仅可以被视为一个比喻,也是一个事实。
由于大教堂内部的饰面由几百万块古代黄金箔片构成,据说空气中飞舞的许多尘埃粒子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剥落片。这些悬浮在空中的黄金尘埃与透过西面大窗户倾泻进来的灿烂阳光融为一体,构建出生机勃勃的氛围,既有助于虔诚的人得到精神财富,也使他们得以在深呼吸时,以肺部镀金的形式获取了物质财富。
此刻,西斜的太阳穿过西面的窗户,洒落在兰登的头上,宛如一面金灿灿的宽阔扇子,又似一块耀眼的绸质遮阳篷。兰登肃然起敬,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气,也感觉到身旁的西恩娜和费里斯在做同样的动作。
"往哪边走?"西恩娜悄声问他。
兰登指了指一个盘旋而上的台阶。大教堂的博物馆部分位于楼上,里面有一个详细介绍圣马可大教堂那些铜马的陈列展览。兰登相信展览将很快能告诉他们,究竟是哪位神秘的总督切割了铜马的头。
他们上楼时,他看得出来费里斯又呼吸困难起来,而西恩娜在向他暗示着什么--她在过去几分钟里一直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带着警示的神情悄悄地朝费里斯的方向微微点头示意,做出兰登没有看懂的嘴型。不过,他还没有来得及问她,费里斯就回头看了一眼,只是稍微晚了一拍,西恩娜已经转过目光,直视着费里斯。
"你没事吧,大夫?"她若无其事地问。
费里斯点点头,加快了上楼的步伐。
真是位表演天才,兰登心想,可是她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们来到二楼后,可以看到整个大教堂就在他们脚下。教堂的结构采用了希腊十字架形状,与长方形的圣彼得大教堂或巴黎圣母院相比,外观上更呈方形。由于教堂前厅与祭坛之间的距离较短,圣马可大教堂透着一种粗犷坚固的气质,以及极大的亲和力。
不过,为了避免完全没有距离感,圣马可大教堂的祭坛隐藏在一道圆柱构成的屏障之后,顶上还有一个颇有气势的十字架。祭坛上方为一华丽天盖所笼罩,这便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祭坛装饰品之一--名扬四海的"黄金围屏"。这块"金色布匹"其实是一道宽阔的镀金银质背景幕布,称其为布匹只是因为它将以前的一些杰作--主要是拜占庭珐琅瓷片--融合在一起,交织成一个哥特式的框架。由于上面装饰着大约一千三百颗珍珠、四百颗石榴石、三百颗蓝宝石以及大量祖母绿宝石、紫水晶和红宝石,"黄金围屏"与圣马可的驷马一起被视为威尼斯最有价值的珍宝之一。
从建筑的角度来说,"大教堂"一词指欧洲或西方修建的任何东拜占庭式的教堂。由于仿造了君士坦丁堡的查士丁尼圣使徒大教堂,圣马可大教堂具有典型的东方风格,所以旅游指南常常建议游客们将它视为参观土耳其清真寺的一个可行的替代项目,因为很多穆斯林的礼拜堂就是由拜占庭式的教堂改造而成的。
兰登虽然从不认为圣马可大教堂可以替代土耳其那些壮丽的清真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人们只需参观圣马可大教堂十字形结构右翼旁的那些密室,就能满足他们对拜占庭艺术的狂热,因为那里面藏着所谓的圣马可珍宝--二百八十三件价值连城的圣像、珠宝和圣杯,件件璀璨晶莹,都是从君士坦丁堡掠夺来的。
兰登高兴地看到,这个下午大教堂里比较安静。尽管里面仍然有大量人群,但他至少可以自由走动。他穿过一群群人,领着费里斯和西恩娜去往西边的窗户,游客们可以从这里来到外面的阳台上,观看那些铜马。兰登虽然对确认那位总督的身份充满信心,但他仍然在想着此后的下一步行动--找到那位总督本人。他的坟墓?他的塑像?考虑到摆放在这座教堂、地下室以及圆顶坟墓里的塑像多达数百座,那可能还需要其他形式的帮助。
兰登看到一位女讲解员正带领一群人参观,他礼貌地打断了她的讲解。"对不起,"他说,"埃托雷·维奥今天下午上班吗?"
"埃托雷·维奥?"女讲解员用古怪的眼神望着兰登。"是的,当然,不过--"她突然眼睛一亮,停住了。"Lei è Robert Langdon, vero?! 你是罗伯特·兰登,对吗?"
兰登耐心地笑了笑。"是我。我能和埃托雷聊聊吗?""可以,可以!"女讲解员示意自己的旅游团稍等片刻,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兰登和该博物馆的研究馆员埃托雷·维奥曾经一起在一部介绍圣马可大教堂的短纪录片中出镜,而且此后一直保持着联系。"埃托雷撰写了介绍这个大教堂的书籍,"兰登向西恩娜解释说,"有好几本呢。"
西恩娜似乎仍然对费里斯不放心。兰登领着他们穿过二楼,走向西面的窗户时,费里斯一直紧跟在他们身旁。他们来到窗户前,铜马强健的后腿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留下了清晰可辨的侧影。在外面的阳台上,游客们在四处走动,一面欣赏着那些铜马,一面俯瞰着圣马可广场壮观的全景。
"它们就在那里!"西恩娜指着通往阳台的门惊呼道。
"不完全正确,"兰登说,"我们在阳台上看到的这些铜马其实是复制品,圣马可的铜马原物出于安全和妥善保护的考虑存放在室内。"
兰登领着西恩娜和费里斯顺着走廊来到一个灯光明亮的凹室,一模一样的四匹铜马似乎正从砖结构拱门背景中向他们奔来。兰登带着由衷的赞赏指着那些塑像。"这才是原物。"
兰登每次近距离地观看这些铜马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为它们肌肉组织的质地和细节而惊叹。唯其覆盖全身美轮美奂的金绿色铜锈才更凸显出它们起伏不定的皮肤那戏剧性的外观。对于兰登而言,这四匹经历过无数动荡之后仍然完好如昔的铜马,总在提醒着他保存伟大艺术品的重要性。
"它们的项圈,"西恩娜指着马脖子上的装饰性项圈说,"你说那些项圈是后来加上去的?为的是遮挡住切口?"
兰登已经给西恩娜和费里斯介绍过他在ARCA 网站上看到的"切割过的马头"的细节。
"显然是的,"兰登说着朝旁边的文字说明牌走去。
"罗伯特!"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你伤到我了!"
兰登转过身,看到埃托雷·维奥正挤过人群向他们走来。埃托雷一脸和气,满头白发,身穿蓝色西装,脖子周围挂着一条吊着眼镜的长链子。"你居然敢来我的威尼斯而不给我打电话?"
兰登笑着握住了他的手。"埃托雷,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气色不错。这两位是我朋友,布鲁克斯医生和费里斯医生。"
埃托雷向他们问好,然后后退一步,打量着兰登。"和医生一起旅行?你生病了?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你是想变成意大利人?"
"都不是,"兰登笑着说,"我是来了解一些有关这些铜马的信息的。"
埃托雷顿时来了兴趣。"还有什么是我们的著名教授不知道的?"
兰登放声大笑。"我想知道这些铜马在十字军东征年代的运输过程中,马头被切割下来的事。"
埃托雷·维奥脸上的表情仿佛兰登刚刚询问过女王的痔疮一样。"天哪,罗伯特,"他低声说,"我们不谈这些事。如果你想看看被切割下来的脑袋,我可以带你去看被斩首的卡尔玛涅奥拉或者--"
"埃托雷,我需要知道哪位威尼斯总督切割过马头。"
"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埃托雷反驳道,"我当然听到过那个传说,但几乎没有任何历史文献暗示有哪位总督干过--"
"埃托雷,求你了,就算卖我一个人情吧,"兰登说,"按照那个传说,究竟是哪位总督?"
埃托雷戴上眼镜,看着兰登。"根据传说,我们这些可爱的马是威尼斯最聪明、最具欺骗性的总督运来的。"
"欺骗性?"
"是啊,这位总督欺骗所有人参加了十字军东征。"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兰登。"这位总督拿着国家的钱远航去埃及……但他将军队带向了其他地方,攻克了君士坦丁堡。
"
听上去像是欺诈,兰登暗想。"他叫什么名字?"
埃托雷皱起了眉头。"罗伯特,我还以为你学的是世界历史呢。"
"没错呀,但这个世界太大了,历史又太悠久,我只能寻求帮助。"
"那好吧,我再给你最后一条线索。"
兰登准备抗议,但随即意识到那样做只是白费力气。
"这位总督活了近一个世纪,"埃托雷说,"这在当时是个奇迹。信迷信的人认为他的长寿源于他勇敢地从君士坦丁堡拯救了圣卢西亚的遗骨,并且将它们带回到威尼斯。圣卢西亚失去了眼睛--"
"他抠出了盲人的骨骼!"西恩娜脱口而出,瞥了兰登一眼,而兰登也刚刚得出相同看法。
埃托雷用怪异的眼神看了西恩娜一眼。"可以这么说吧,我想。
"
费里斯突然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仿佛刚才穿过广场的那段漫长路程以及后来攀登楼梯的努力还没有让他缓过气来。
"我应该补充一句,"埃托雷说,"这位总督非常热爱圣卢西亚,因为他本人也失了明。他在九十高龄时,仍然站在这个广场上,虽然无法看见,却在鼓动十字军东征。"
"我知道是谁了,"兰登说。
"我希望你已经知道了!"埃托雷微笑着说。
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更多地适用于图像,而不是没有来龙去脉的理念,因此让兰登醒悟的是一件艺术品--古斯塔夫·多雷的一幅著名插图,描绘了一位消瘦、失明的总督,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在鼓动一群人参加十字军。多雷那幅插图的名称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丹多洛劝诫十字军》。
"恩里科·丹多洛,"兰登大声说,"那位似乎永远活着的总督。"
"太棒了!"埃托雷说。"我还担心你的记忆老化了呢,老朋友。"
"和我身上的其他部分一起老化了。他葬在这里吗?"
"丹多洛?"埃托雷摇摇头。"不,不在这里。"
"在哪儿?"西恩娜追问道,"在总督府?"
埃托雷摘下眼镜,想了想。"别着急,威尼斯的总督太多,我想不起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位神色惊慌的讲解员跑了过来,将他拉到一边,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埃托雷大惊失色,看着像是被吓坏了。他立刻匆匆走到栏杆旁,望着下面。随即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兰登。
"我马上就回来,"埃托雷大声说,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兰登一头雾水,也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下面出什么事了?
他起初什么也没有看到,那里只有游客在到处乱转。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许多游客都将目光转向了同一个方向,也就是教堂大门。一队威风凛凛、身穿黑色制服的士兵刚刚进入教堂,在教堂前厅呈扇状散开,堵住了所有出口。
身穿黑色制服的士兵。兰登感到自己的双手抓紧了栏杆。
"罗伯特!"西恩娜在他身后喊道。
兰登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些士兵身上。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罗伯特!"她在紧急呼喊。"出事了!快来帮我!"
兰登听到她的呼救声很是诧异,在栏杆边转过身来。
她去哪里了?
他随即看到了西恩娜和费里斯。在圣马可驷马前的地面上,西恩娜正跪在费里斯的身旁……费里斯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口。
?
79.第79章
"我看他是心脏病发了!"西恩娜大声叫道。
兰登立刻赶到费里斯医生趴着的地方,看到他张着大嘴,喘不上气来。
他这是怎么啦?!对于兰登而言,一切都在同一时刻向他涌来。士兵们已经到了楼下,费里斯躺在地上抽搐,兰登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不知道自己该转向何方。
西恩娜俯身松开费里斯的领带,扯开他衬衣最上面几个纽扣,让他呼吸容易一些。可是就在费里斯的衬衣敞开那一霎那,西恩娜猛地一缩,惊叫一声,用手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费里斯那袒露的胸口。
兰登也看到了。
费里斯胸前的皮肤已经严重变色,他的胸骨上横着一块不祥的青紫色瘀斑,大小如一个葡萄柚。费里斯看上去像是被炮弹击中了胸膛一样。
"这是内出血,"西恩娜抬头望着兰登,惊恐写在她的脸上。"难怪他一整天都喘不上气来。"费里斯扭过头,显然想开口说话,但他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游客开始聚集到他们身旁,兰登感到情况马上就会变得一片混乱。
"那些士兵就在楼下,"兰登提醒西恩娜,"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西恩娜脸上的惊愕和恐惧立刻化作了愤怒。她低头瞪着费里斯,"你一直在欺骗我们,是不是?"
费里斯又想开口说话,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西恩娜粗粗搜查了费里斯的衣服口袋,掏出了他的钱包和手机,将它们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起身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
就在这时,一位意大利老太太挤过人群,怒气冲冲地对着西恩娜大声嚷嚷着。"你击打他的胸口!"她用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
"不!"西恩娜厉声说道。"心肺复苏术会要了他的命!你看看他的胸口!"她转身望着兰登。"罗伯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兰登低头望着费里斯,后者正绝望地死死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仿佛他有话要说。
"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兰登急切地说。
"相信我,"西恩娜说,"那不是心脏病。我们必须走,现在就走。
"
人群慢慢聚集过来时,游客开始大声呼救。西恩娜一把抓住兰登的
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硬将他从混乱的现场拽出来,来到了阳台上的新
鲜空气中。
兰登一时什么也看不见。直接照射在他的眼前的太阳,已经低垂到了圣马可广场的西端,整个阳台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西恩娜拉着兰登的手,左转沿着二楼露台向前,穿过刚刚走到外面观看广场和圣马可驷马复制品的游客人群。
他们顺着长方形大厅的前面部分快步前行,正前方就是泻湖。湖面上一个怪异的侧影引起了兰登的注意--一艘极其现代的游艇,外观像某种未来派的战舰。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和西恩娜一起再次往左拐,顺着大教堂西南角的阳台奔向"告示门"。这是大教堂与总督府相连的附属建筑,之所以被称作"告示门",是因为总督们总是将各种法令张贴在那里,让公众阅读。
不是心脏病突发?费里斯那青紫色胸口的画面牢牢地印在了兰登的脑海里,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听到西恩娜对费里斯真实病情的诊断,他突然感到万分恐惧。不仅如此,情况似乎急转直下,西恩娜不再相信费里斯。难道这就是她早些时候想引起我注意的原因吗?
西恩娜突然猛地站住脚,将身子探到典雅的栏杆外,偷偷看着下面圣马可广场一个隐蔽的角落。
"混蛋,"她说,"我没有料到这儿有这么高。"
兰登凝视着她。你想从这里跳下去?!
西恩娜看上去被吓坏了。"罗伯特,我们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兰登转身对着大教堂,望着他们正后方那扇用铸铁和玻璃制造的沉重大门。游客们进进出出,如果兰登的估计没有错,他们只需穿过那道大门就能重新回到教堂后半截附近的博物馆中。
"他们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西恩娜说。
兰登思考着他们的逃跑选项,最后只想出了一条。"我想我看到里面有一样东西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兰登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就领着西恩娜回到了大教堂里。他们绕着博物馆转了一圈,尽量混迹在人群中,不暴露自己。许多游客都将目光转向了斜对面,观望着宽阔的中殿另一边费里斯周围的骚动。兰登注意到那位怒气冲冲的意大利老太太正将两个身着黑制服的士兵带到外面的阳台上,向他们透露兰登和西恩娜逃跑的路线。
我们得快点,兰登心想。他扫视着周围的墙壁,终于在一大块壁毯附近看到了他在寻找的东西。
墙上的设备呈鲜黄色,上面贴着一个红色警示不干胶:消防报警器。
"火警?"西恩娜说。"这就是你的计划?"
"我们可以随人群一起溜出去。"兰登伸手抓住报警手柄。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行动,用力往下一拉,看着上面的机械装置干净利落地砸碎了里面的玻璃小圆筒。
兰登所期待的警报声和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
周围一片寂静。
他又拉了一下。
没有任何动静。
西恩娜呆呆地望着他,仿佛他疯了一样。"罗伯特,我们这是在一座石头大教堂里,周围到处都是游客!你认为这些公用火灾报警器会处于启动状态吗,只要有一个捣乱者--"
"那当然!美国的消防法--"
"你这是在欧洲。我们没有那么多律师。"她指了指兰登身后。"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了。"
兰登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穿过的那道玻璃门,两名士兵正匆匆从阳台进来,冷酷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兰登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那名肌肉发达的特工,他们逃离西恩娜的公寓时,就是他向三轮摩托上的他们开了枪。
兰登和西恩娜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只能溜进一个关闭的旋转楼梯间,重新回到一楼。他们来到楼梯口时,在楼梯间的阴影中停顿了一下。圣殿的对面站着几个士兵,把守着出口。他们正密切扫视着整个屋内的情景。
"我们要是走出去,肯定会被他们看到。"兰登说。
"这个台阶还可以往下,"西恩娜小声说。她指着脚下的台阶,那里有一块帷幕,上面写着游客止步,将下面的台阶隔绝了开来。帷幕背后的旋转台阶变得更为狭小,最下面一团漆黑。
馊主意,兰登心想。下面是地下室,而且没有出口。
西恩娜已经跨过了帷幕,正摸索着顺旋转台阶下到地下室里,消失在黑暗中。
"下面是空的,"西恩娜从下面悄声说。
兰登并不感到意外。圣马可大教堂的地下室与许多其他地方不同,因为这是一座仍在使用的礼拜堂,会定期在圣马可的遗骸面前举行仪式。
"我好像看到自然光了!"西恩娜小声说。
这怎么可能呢?兰登竭力回忆自己以前参观这个神圣的地下空间时的情景,猜想西恩娜看到的大概是长明灯--位于地下室中央圣马可坟墓上方永远亮着的电灯。不过,听到上方传来了脚步声后,兰登根本来不及细想,就飞快地跨过帷幕,并且确保自己没有移动它,他将手掌贴在粗糙的石墙上,摸索着顺旋转台阶下行,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西恩娜正在台阶底部等着他,她身后的地下室隐在什么也看不见的一团漆黑中。这是一个低矮的地下室,古老的柱子和砖砌拱道支撑着低得令人心慌的石头天花板。整个大教堂的重量都压在这些柱子上,兰登心想。他的幽闭恐惧症已经开始发威了。
"我说过,"西恩娜低声说,微弱的自然光隐隐照出了她那漂亮的脸庞。她指了指墙壁高处几个弧形小透气窗。
是采光井,兰登意识到。他已经忘了这里有采光井。这些采光井的目的是将明亮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引入狭窄的地下室里,通往从上方的圣马可广场垂下来的深竖井。窗玻璃外的铁窗棂采用了十五个连锁圆圈图案。兰登虽然怀疑它们是否可以从里面打开,但它们的高度及肩,看上去很牢固。可即便他们真的成功通过窗户逃到了竖井中,他们也无法从竖井爬出去,因为竖井高逾十英尺,顶上还有沉重的防护格栅。
在竖井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中,圣马可大教堂地下室看似月光下的森林--树干式的柱子像茂密的树丛,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厚重黑影。兰登转身望向地下室中央,那里的圣马可坟墓上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与这座大教堂同名的人就安息在祭坛背后的石棺中,它的前面有几张靠背长凳,供那些有幸应邀来威尼斯基督教中心敬拜的人落座。
兰登的身旁突然亮起了一盏小灯,他回过头,看到西恩娜正握着费里斯的手机,手机屏幕发出了亮光。
兰登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我记得费里斯说他的手机没电了。"
"他撒谎,"西恩娜在不停地输入文字,"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撒了谎。"她皱起眉头,望着手机,然后摇摇头。"没有信号。我还以为我可以查到恩里科·丹多洛坟墓的所在地呢。"她快步走到采光井旁,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靠近玻璃,想得到信号。
恩里科·丹多洛,兰登心想。他刚刚只顾着赶紧逃离,几乎没有机会认真考虑这位总督的事。尽管他们目前处境不妙,但他们这次造访圣马可大教堂确实达到了目的:得知了那位欺诈总督的身份--他曾切断过马头……还曾取出盲人的骸骨。
遗憾的是,兰登不知道恩里科·丹多洛的坟墓究竟在哪里,埃托雷·维奥显然也不知道。他对这座大教堂了如指掌……或许对总督府也同样熟悉。埃托雷没有能立刻想起丹多洛的墓地所在,这表明他的坟墓可能根本就不在圣马可大教堂或者总督府附近。
那么它究竟在哪里呢?
兰登瞥了西恩娜一眼,她已经将一张长凳拖到一个采光井下,并站到了上面。她打开窗户插销,猛地将窗拉开,然后将费里斯的手机伸到外面的竖井中。
外面圣马可广场的声响从上面传了下来,兰登突然想知道是否有办法从这里出去。长凳后面有一排折叠椅,兰登琢磨着是否能将一把折叠椅举起,扔进采光井。也许上面的格栅也是从里面闩上的?
兰登在黑暗中快步向西恩娜走去。他刚走了几步,额头便猛然撞击到了什么东西上。他倒退了几步,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一时间,他以为有人袭击了他,但随即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责骂自己竟没想到他六英尺的身躯远远超出了拱顶的高度,因为这里的拱顶是按照一千多年前普通人的身高修建的。
正当跪在硬邦邦的石头地面上,让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失时,他发现自己正低头望着地面上的一个铭文。
Sanctus Marcus(拉丁文,意为圣马可。)。
他盯着铭文看了很久。让他感到惊愕的不是铭文中圣马可的名字,而是铭文所用的语言。
拉丁文。
由于一整天都浸泡在现代意大利语中,现在突然看到用拉丁文书写的圣马可的名字,兰登有些不知所措。他随即意识到,这门已经消亡的语言在圣马可去世时曾是罗马帝国的通用语。
兰登的脑海里闪过了第二个念头。
在十三世纪初,也就是恩里科·丹多洛执政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期,最强势的语言仍然是拉丁文。一位重新征服君士坦丁堡、给罗马帝国带来极大荣耀的威尼斯总督绝对不会以恩里科·丹多洛的名字下葬,采用的很可能会是他的拉丁文名字。
Henricus Dandolo 。
想到这里,一个遗忘了很久的画面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虽然这个画面是他跪在礼拜堂中时出现的,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神给他的灵感。更有可能的是,那只是一个视觉提示,激发他的大脑瞬间将不同的头绪联系在一起。突然出现在兰登记忆深处的这个画面是丹多洛的拉丁文名字……镌刻在一块破损的大理石板上,周围镶嵌着华丽的瓷砖。
Henricus Dandolo.
兰登想象着这位总督朴实的坟墓标识,激动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我到过那里。正如那首诗所言,恩里科·丹多洛的确埋葬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博物馆里--神圣智慧博学园--但那不是圣马可大教堂。
真相浮现之后,兰登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
"没有信号,"西恩娜说。她从采光井爬了下来,朝他走来。
"已经不需要了,"兰登吃力地说,"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他深吸一口气。"我……弄错了。"
西恩娜的脸变得苍白。"千万别告诉我找错了博物馆。"
"西恩娜,"兰登低声说,他感到很不舒服,"我们找错了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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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2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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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80章
外面的圣马可广场上,兜售威尼斯面具的吉普赛女人正倚靠着大教堂外墙稍事休息。她像往常一样,选定她最喜欢的位置--地面上两个金属隔栅之间的一个小壁龛。这个地方非常理想,她在这里可以放下重量不轻的货物,观看落日。
多年来,她在圣马可广场目睹过许多事,但这会儿引起她注意的怪事却不是发生在广场上……而是发生在广场下面。脚边传出的一声巨响让她吃了一惊,她透过一个隔栅向里面的竖井望去,狭窄的竖井大约有十英尺深。竖井底部的窗户开着,有人将一张折叠椅扔进了竖井,刮擦着地面。
吉普赛女人讶异地看到,紧跟着折叠椅出现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留着金色马尾辫,背后显然有人在托举她。她正从窗户爬出来,进入到小小的竖井里。
金发女郎站起身后立刻抬头向上望去,看到吉普赛女人正透过隔栅望着她时,她显然受了惊吓。她用一根手指压住嘴唇,示意吉普赛女人不要出声,然后冲着她微微一笑。她打开折叠椅,站到上面,将手伸向隔栅。
你个子太矮了,吉普赛女人心想。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金发女郎重新下了折叠椅,与教堂地下室里的什么人说话。竖井里的空间非常狭小,有了折叠椅后,她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她还是站到一旁,腾出空间,让第二个人从大教堂地下室里爬出来,进入到拥挤的竖井中。这第二个人身材高大,一头黑发,身穿昂贵的西服。
他也抬头向上望去,隔着铁格栅与吉普赛女人四目相对。他笨拙地转动了一下四肢,与金发女郎换了个位置,爬到了摇摇晃晃的折叠椅上。他个子比她高,伸出手后打开了隔栅下面的安全闩。他踮起脚,双手按在隔栅上,用力向上托举。隔栅向上抬起了一英寸左右后,他又只好让它落下。
"Può darci una mano?"金发女郎大声对吉普赛女人说。帮你们一把?吉普赛女人心想,根本不打算卷入到这种事情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金发女郎掏出一个男式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欧元纸币,挥舞着要给她。这个小贩连着卖三天面具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可讨价还价是她的看家本领,她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金发女郎又抽出了一张纸币。
吉普赛女人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耸耸肩,不情愿地同意了。她尽量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蹲下身,抓住铁隔栅,死死盯着男子的眼睛,好与他同时用力。
就在男子再次向上托举时,吉普赛女人用力向上一拉,她那两只胳膊由于多年来一直举着她兜售的商品而变得粗壮有力。隔栅慢慢向上升起……开启了一半。正当她以为他们就要成功时,她的下方传来了一声巨响,男子不见了踪影。折叠椅在他的重压之下垮塌了,他重新掉进了竖井里。
铁隔栅在她的手中突然变得重了许多,她真想将它放回去,可那两百欧元给了她力量。她使出全身力气,拉起隔栅,试图让它靠在大教堂的墙壁上。隔栅终于靠到墙上去时,发生了砰的一声巨响。
吉普赛女人气喘吁吁地低头望去,竖井里只有两个扭成一团的人影和被压坏了的折叠椅。男子重新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灰尘。吉普赛女人将手伸进竖井,索要应该给她的钱。
马尾辫女郎无比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将两张纸币举过头顶。吉普赛女人向下伸出手,但还是够不到。
把钱给那男人呀。
竖井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大教堂内传出了愤怒的叫喊声。竖井里的男人和女郎惊恐地转过身,从窗户旁退缩了回去。
接下来,一切都乱成了一团。
黑发男子采取果断措施,他蹲下身,手指交叉成一个窝形,不由分说地命令女郎踩着他的手。她踩了上去,他用力将她举起来。她顺着竖井壁往上爬,并且用牙齿咬住那两百欧元,腾出双手努力去够着井沿。男子继续往上托举她,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的双手终于伸到了井沿之上。
她猛地一用力,像爬出游泳池那样进入了广场中。她把钱塞进吉普赛女人的手中,立刻转过身,跪在井沿旁,伸手去拉那男子。
太晚了。
黑色长衣袖里强有力的胳膊像某个饥饿怪物的触须一样,已经伸进竖井,牢牢抓住了男子的双腿,将他拖回到窗户旁。
"快跑,西恩娜!"男子高喊,一面仍在挣扎。"快跑!"
吉普赛女人看到他们四目相对,相互传递着痛苦与遗憾……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男子被人粗暴地拉了回去,穿过窗户,重新进入了大教堂里。
金发女郎低头呆望着下面,满脸惊愕,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对不起,罗伯特,"她低声说,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为所发生的一切。"
女郎一转眼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进了人群,马尾辫左右摇晃着。她跑进狭窄的"时钟百货"小巷……消失在了威尼斯的中心。
?
81.第81章
在浪花轻柔的拍打声中,罗伯特·兰登慢慢恢复了知觉。他闻到了浓烈的抗菌剂夹杂着咸涩海风的味道。他感到整个世界在他的身下左右摇晃。
我这是在哪儿?
他记得几只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他,将他从采光井中拉回到了大教堂的地下室里,他在死死挣扎。那似乎就是刚才的事。可奇怪的是,他现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下不是圣马可大教堂冰冷的石头地面……而是柔软的床垫。
兰登睁开眼,打量着四周。这一个看似医疗机构的小房间,只有一个舷窗。左右晃动的状况还在继续。
我是在船上?
兰登只记得自己被一名黑衣士兵按倒在大教堂地下室的地面上,并且听到他怒气冲冲地对他低声呵斥道:"别再想逃跑了!"
兰登记得自己在高声呼救,而那些士兵则试图捂住他的嘴。
"我们需要把他从这里带走,"一名士兵对同伴说。
他的同伴不太情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兰登感到有几个力道很足的指尖熟练地摸索着他脖子上的动脉和静脉,找到颈动脉上的精确位置后,那些手指开始集中施压。几秒钟内,兰登的视线便开始模糊,他感到自己在渐渐失去意识,大脑开始缺氧。他们想杀了我,兰登心想,就在圣马可的坟墓旁。
他的眼前开始变黑,但似乎不是一片漆黑……更像是一抹灰色,还不时插进来各种柔和的形状和声音。
兰登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周围的世界正开始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只知道自己目前身处某种船载医务室中,周围的无菌环境和异丙醇气味制造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兰登兜了个圈子之后又回到了原处,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在一家陌生的医院里苏醒过来,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记忆。
他立刻想到了西恩娜,不知她是否安全。他仍然可以看到她那双含情脉脉的褐色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神中充满悔恨与恐惧。兰登在心中祈祷她能够成功逃脱,祈祷她平安地逃离威尼斯。
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惊恐地意识到恩里科·丹多洛坟墓的真实所在地后,便立刻告诉了她。那首诗中提到的神秘的神圣智慧博学园根本不在威尼斯……而是在世界的另一边。正如但丁的文字所警告的那样,那首谜一样的诗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兰登曾打算在他们成功逃出大教堂地下室后,立刻将一切解释给西恩娜听,可他一直没有机会。
她逃脱了,只知道我没有成功。
兰登感到自己的腹部有东西在缩紧。
瘟疫仍然在那里……在世界的另一边。
兰登听到医务室外传来了靴子踏在过道上的响声,他转过脸,看到一个身穿黑制服的男人走进了他的船舱。来人正是那位把他按倒在地下室地面上的壮实士兵,他的眼神冰冷。他走近时,兰登本能地退缩了一下,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逃。这些人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吧。
"我这是在哪儿?"兰登责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在游艇上,停靠在威尼斯附近。"
兰登望着这个男人制服上的绿色徽章--一个地球,周围的字母为ECDC 。兰登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标识,也没有见过这些字母缩写。"我们需要你的信息,"士兵说,"而且我们时间不多。"
"我怎么会把信息告诉你?"兰登问。"你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远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只是采用了一种柔道缴械技术,名叫'绞技'。我们根本不想伤害你。"
"你今天上午朝我开了枪!"兰登大声说,清晰地回忆起了子弹击中西恩娜那辆疾驰的三轮摩托挡泥板的砰砰声。"你射出的子弹差一点击中我的脊椎骨末梢。"
对方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想击中你的脊椎骨末梢,我肯定能击中。
我只开了一枪,想射中电动车的后轮胎,然后就能阻止你们逃走。我有令在身,要与你取得联系,并且弄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反常。"
兰登还没有来得及解读他的这番话,就又有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向他的床边靠近。
走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幻影。
优雅飘逸,超凡脱俗。
兰登立刻认出她就是自己幻觉中的那个形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高贵美丽,一头银色长发,佩戴着一个蓝色天青石护身符。由于她以前每次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时,背景都是遍地尸首的恐怖画面,兰登花了一点时间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她确实是血肉之躯。
"兰登教授,"这个女人走到他的床边,疲惫地笑着说,"看到你没有事,我就松了口气。"她坐下来,给他把脉。"我知道你得了遗忘症。你还记得我吗?"
兰登细看了她一会儿。"我……有一点印象,但是不记得是否见过你。"
女人朝他凑近一点,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叫伊丽莎白·辛斯基,是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我请你帮我查找--"
"一种瘟疫,"兰登勉强说,"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造出来的。"
辛斯基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我醒过来时是在一家医院里,只有一个奇怪的小投影仪,以及你的幻象,在告诉我去寻找并发现。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可这些人却试图杀死我。"兰登指着那些士兵说。
那名肌肉发达的士兵立刻摆出一副愤愤然的神情,显然想反驳,但伊丽莎白·辛斯基摆手阻止了他。
"教授,"她柔声说,"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很困惑。由于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一切当中,后来发生的一切把我吓坏了。谢天谢地,你现在终于安全了。"
"安全?"兰登说。"我被人抓到了一条船上!"你也一样!
银发女人体贴地点点头。"由于你得了遗忘症,我担心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许多事会让你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们时间有限,许多人都需要你的帮助。"
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仿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说下去。"首先,"她说,"我希望你能明白,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他们有令在身,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必须与你重新取得联系。"
"重新取得联系?我不--"
"教授,请听我说。一切都会说清楚的。我保证。"
兰登把背靠回医务室的床中,辛斯基博接下去的讲述令他头晕目眩。
"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是SRS 小组--监测与反应支持小组。他们归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领导。"
兰登瞥了一眼他们制服上的ECDC 徽章。疾病预防与控制?
她接着说下去。"他的小组专门负责监测并控制可传染疾病威胁。从本质上说,他们是特种部队,专门缓解急性、大规模卫生风险。你曾经是我寻找到佐布里斯特制作出来的传染病的主要希望,所以当你消失时,我给SRS 小组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找到你……我将他们调到佛罗伦萨,给我提供支援。"
兰登目瞪口呆。"那些士兵是你的手下?"
她点点头。"是从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借调来的。你昨晚失踪并且不再与我们联系之后,我们推测你肯定是遇到了一些变故。直到今天早晨,我们的技术支持团队看到你在查看哈佛大学邮箱,我们这才知道你还活着。对于你这种奇怪的举动,我们当时惟一的解释是你站到别的阵营里去了……可能另外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要你替他找到这种传染病。"
兰登摇摇头。"这太荒谬了。"
"是啊,这种情况虽然可能性很小,却是惟一合乎逻辑的解释。由于风险太高,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当然,我们绝对没有想到你得了遗忘症。当我们的技术人员看到你的哈佛大学邮箱突然被启用时,我们跟踪电脑上的IP 地址,来到了佛罗伦萨的那座公寓,并开始采取行动。可是你骑电动车跑了,和那个女人一起。这让我们更加怀疑你已经开始为别人效力。"
"我们从你身边经过!"兰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了你,坐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后座上,周围都是士兵。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了。你当时显得神志不清,好像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药物。"
"你看到我们了?"辛斯基博士显得很意外。"奇怪的是,你没有说错……他们的确给我注射了药物。"她停顿了一下。"可那是我的命令。"
兰登完全弄糊涂了。她让他们给她注射药物?
"你可能不记得了,"辛斯基说,"可是当我们的C-130 飞机降落在佛罗伦萨时,由于气压变化,我得了阵发性位置性眩晕。这是一种使人严重衰弱的内耳疾病,我以前也曾犯过。这种疾病只是暂时性的,并不严重,却能让患者头昏恶心,几乎无法抬头。平常我会躺到床上,忍受剧烈的恶心,但我们正面临佐布里斯特这场危机,因此我给自己开了处方,每小时注射一次胃复安,以免我感到恶心想吐。这种药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就是让人顿生困意,但它至少能够让我在汽车后座上通过电话指挥行动。SRS 小组想带我去医院,但我命令他们在完成寻找到你的任务之前不得这么做。幸运的是,在我们飞往威尼斯的途中,这种眩晕终于结束了。"
兰登气得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我一整天都在逃离世界卫生组织的人,而正是这些人当初吸纳了我。
"教授,我们现在言归正传。"辛斯基的语气很急迫。"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瘟疫……你是否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凝视着他,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离这里很远,兰登想说,但有些事让他欲言又止。他瞥了一眼布吕德,这个人早晨曾向他开枪,刚才又差一点勒死他。在兰登看来,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他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辛斯基俯下身来,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我们原以为那种传染病就在威尼斯,那个想法对吗?告诉我们在哪儿,我立刻派人上岸。"
兰登犹豫不决。
"先生!"布吕德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你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们它在哪儿!难道你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吗?"
"布吕德特工!"辛斯基转身怒视着他。"够了,"她命令道,然后回头望着兰登,静静地说下去。"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完全理解你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相信谁。"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请求你相信我。"
"兰登能站起来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不高,保养得很好,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老练地静静打量着兰登,但兰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辛斯基示意兰登站起来。"教授,我本来不想跟这个人合作,但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犹豫不决地将双腿伸到床外,站直了身子,花了一点时间恢复平衡。
"跟我来,"男人说着便向门口走去。"你需要看一样东西。"
兰登站在那里没有动。"你是谁?"
男人停住脚,手指交叠成教堂尖顶形状。"名字并不重要。你可以叫我教务长。我经营着一个机构……我很遗憾地说,我这个机构犯了一个错误,帮助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达到了他的目的。我现在正努力亡羊补牢。"
"你想让我看什么?"兰登问。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这件东西会让你确信我们都是同盟军。"
?
82.第82章
兰登跟着皮肤黝黑的男子穿行在甲板下迷宫般幽闭恐怖的过道中,辛斯基博士和ECDC 士兵排成单行尾随在后。在接近一个楼梯时,兰登希望他们会上到阳光下,可他们却顺着楼梯下到了游艇更深处。
此刻,他们来到了游艇的最底部,他们的向导领着他们穿过一大片封闭的玻璃隔间--其中一些为透明墙壁,另一些则采用了不透明墙壁。每一个隔音隔间里,不同雇员都在忙着往电脑里输入信息,或者在打电话。那些碰巧抬头并注意到兰登他们从这里经过的雇员,看到游艇这个部位出现陌生人时都大吃一惊。皮肤黝黑的男子点头让他们放心,然后继续前行。
这是什么地方?兰登在心中琢磨着。他们又穿过了几个精心布局的工作区。
他们的东道主终于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前,大家鱼贯而入。他们刚刚落座,男子便摁下一个按钮,玻璃墙突然发出嘶嘶声,变得不再透明,将他们密封在了里面。兰登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装置。
"我们在哪儿?"兰登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的船--'门达西乌姆号'。"
"'门达西乌姆号'?"兰登问。"就像……希腊欺骗之神普色乌度罗勾伊的拉丁文名字?"
男子露出了钦佩的表情。"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
算不上什么高雅名称,兰登心想。门达西乌姆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神,统治着所有小普色乌度罗勾伊--那些擅长作假、说谎和捏造的邪恶精灵。
男子掏出一个红色小U 盘,将它插入会议室后面的一摞电子设备中。一块巨大的平板液晶显示器亮了起来,头顶的灯光开始转暗。
在寂静的期待中,兰登听到了水花拍打的轻响。他起初以为这声音来自船外,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响声来自液晶显示屏的喇叭。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滴水的洞壁,摇曳的红光照亮了它。
"这段视频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他们的东道主说,"他要我明天向全世界发布。"
兰登似信非信地默默看着这段怪异的视频……一个洞窟空间,里面有一个泛着涟漪的泻湖……摄像机进入了泻湖……潜到水底,被淤泥覆盖的瓷砖地面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牌子上的签名: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日期是明天。
我的上帝啊!兰登扭头看了辛斯基一眼,可她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显然已经看过这段视频,而且无法再将它看一遍。
摄像机镜头现在转向了左边,兰登困惑地看到一个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泡悬停在水下,里面有一种黄褐色的胶质状液体。这个脆弱的圆球似乎被拴在地上,因此无法升到水面。
究竟是什么东西?兰登仔细观察着那膨胀的塑料袋,里面黏糊糊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打旋……几乎是在闷燃。当他突然明白过来时,兰登惊呆了。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先停一下,"黑暗中传出了辛斯基的声音。显示屏上的画面静止在了那里,一个被拴住的塑料袋在水下摇晃--里面悬浮着一团被密封的液体。
"我想你能够猜得出那是什么,"辛斯基说,"问题是它能被隔绝多久。"她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指着透明塑料袋上的一个小标识。"很遗憾,这里显示了这种袋子所用的材料。你看得清吗?"
兰登心跳加速,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那似乎是制造商的商标:索鲁布隆。
"世界上最大的水溶性塑料制品制造商,"辛斯基说。兰登感到胃像是被打了一个结。"你是说这种袋子……正在溶解?!"
辛斯基点点头,表情非常严肃。"我们已经联系过制造商,并且非常遗憾地获知,他们生产几十种不同级别的此类塑料制品,在任何环境中均可溶解,溶解的速度从十分钟到十个星期不等,完全取决于具体用途。虽然溶解速度也会因水的类型和温度而略有变化,但我们相信佐布里斯特肯定仔细考虑过这些因素。"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相信这个袋子的溶解时间应该是--"
"明天,"教务长插嘴说。"明天就是佐布里斯特在我的日历上画了圆圈的日子,也是这种瘟疫爆发的时刻。"
兰登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把其余部分放给他看,"辛斯基说。
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摄像机镜头扫过微微发光的水
和黑暗的洞窟。兰登相信这就是那首诗所提及的地方。那里的泻湖不会
倒映群星。
这个场景让人联想起但丁所描写的地狱……痛泣之河流进地狱里的
洞窟。
不管这个泻湖在什么地方,湖水都被陡峭、长满青苔的墙壁所包围。兰登觉得这些墙壁一定是人造的。他觉得摄像机只拍摄了这个巨大室内空间的一个小角落,而且墙壁上隐隐约约的垂直黑影也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这些黑影很宽,柱状,间隔均匀。
柱子,兰登意识到。
这些柱子支撑着洞窟的顶部。
这个泻湖不是在一个洞窟里,而是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被墙壁上新出现的一个黑影吸引了……一个人的身影,有着长长的鹰钩鼻。
啊,我的上帝……
这个身影开始说话,话语含糊不清,但是带着一种怪异的诗歌节奏,低沉的声音从水面上传了过来。
"我是你们的救赎。我是幽灵。"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兰登观看了他这辈子所见识过的最恐怖的电影。这是一位精神错乱的天才在胡言乱语,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独白。他虽然采用了瘟疫医生的口吻,但大量运用但丁《地狱篇》中的典故,并且传递着一个非常清晰的信息:人口增长已经失控,人类生存正完全取决于平衡。
屏幕上的声音吟咏道:
"袖手旁观就是在迎接但丁笔下的地狱到来……拥挤不堪,忍饥挨饿,身陷罪恶的泥沼。于是,我勇敢地挺身而出,采取行动。有人畏缩不前,但一切救赎都得付出代价。终有一天,世人会领悟我献祭的美妙。"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佐布里斯特本人时,兰登吓得一缩。佐布里斯特将自己打扮成瘟疫医生的模样,然后他摘下了面具。兰登凝视着那张憔悴的脸和疯狂的绿眼睛,意识到自己终于见到了处于危机中心的这个男人的脸。佐布里斯特开始向被他称作"我的灵感"的某个人表达爱意。
"我已经将未来交到了你那双温柔的手中。我在地下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我该再次爬到上面的世界中……重新凝望群星。"
视频结束了。兰登听出佐布里斯特最后一句话几乎与但丁《地狱篇》中的最后几个词完全相同。
会议室内一片漆黑。兰登意识到,他今天所经历的所有恐惧时刻刚刚凝结成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如今有了一张脸……还有一个声音。
会议室的灯重新亮起,兰登看到所有目光都满怀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
伊丽莎白·辛斯基站起身,不安地抚摸着她的护身符,脸上毫无表情。"教授,我们的时间显然不够。目前惟一的好消息是我们还没有检测到任何病原体,也没有病例报告,因此我们假定这只悬浮的索鲁布隆塑料袋还没有溶解。但是,我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我们的目标是赶在它破裂之前控制住它,然后化解这场威胁。当然,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我们惟一的办法就是立刻找出它的所在地。"
布吕德特工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兰登。"我们认为你之所以来威尼斯,是因为你得知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隐藏他的瘟疫的地方。" 兰登望着眼前这些人,他们一个个因为害怕而绷紧了脸,每一个又都期盼着奇迹的出现。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消息告诉他们。"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大声说,"你们寻找的东西与这里相距近一千英里。"
"门达西乌姆号"猛地转弯,驶往威尼斯机场。兰登的五脏六腑也随着游艇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嗡嗡作响。船上一片混乱。教务长冲了出去,大声向他的船员下达着命令。伊丽莎白·辛斯基一把抓起手机,接通了世界卫生组织C-130 运输机的飞行员,命令他们尽快为飞离威尼斯机场做好准备。布吕德特工立刻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看是否能够联系到他们最终目的地的某个国际先遣小组。
远在世界的另一边。
教务长回到会议室,急切地问布吕德,"威尼斯警方有没有进一步消息?"
布吕德摇摇头。"毫无踪影。他们还在查找,但西恩娜·布鲁克斯
已经消失了。"
兰登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在寻找西恩娜

辛斯基打完电话后也走了过来。"没能找到她?"
教务长摇摇头。"如果你们同意,我认为世界卫生组织应该在必要时授权动用其他力量将她绳之以法。"
兰登猛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西恩娜·布鲁克斯并没有卷入这当中来!"
教务长的黑眼睛转向了兰登。"教授,我必须把布鲁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诉你。"
?
83.第83章
从人满为患的里奥多桥上挤过去后,西恩娜· 布鲁克斯沿着运河边的卡斯泰罗区步行道继续向西飞奔。
他们抓住了罗伯特。
她的眼前仍然浮现着他被士兵们从采光井拖进教堂地下室时,他抬头凝视着她的绝望眼神。她坚信抓住他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立刻说服他,让他说出他已经破解的一切。
我们来错了国家。
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抓住兰登的人会不失时机地向他透露所有真相。
对不起,罗伯特。
为所发生的一切。
请记住,我别无选择。
奇怪的是,西恩娜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此刻虽然身处威尼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却感到熟悉的孤独偷偷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西恩娜·布鲁克斯从孩提时起就一直感到孤独。
她从小就聪慧过人,青春期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一个被困在孤独世界里的外星人。她试图结交朋友,可她的同龄
人全都热衷于她毫无兴趣的无聊琐事。她试图尊敬长者,可大多数成年人似乎也只是长大的孩子,甚至对他们周围的世界缺乏最基本的认识,而最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对周围的世界缺乏好奇,也缺乏关注。
我感到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于是,西恩娜·布鲁克斯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幽灵,让人们对她视而不见。她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变色龙、一个演员,在人群中表现出另一副模样。她相信,童年时对舞台的向往来自她的毕生梦想--成为另一个人。
一个正常的人。
她在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中的表演让她体会到了成为他人的感觉,那些成年演员对她鼎力相助,却没有刻意奉承她。不过,她的欢乐很短暂。首演那天晚上,当她刚走下舞台、面对狂热的媒体界人士时,她的所有欢乐在那一刻化为乌有--其他演员全都悄无声息、不被注意地从后门溜走了。
他们现在也恨我。
到七岁那年,西恩娜已经看过许多书,足以诊断出自己患有重度抑郁症。当她将情况告诉父母时,他们似乎惊呆了。他们每次见到亲生女儿有怪异举动时都是这种反应。不过,他们还是送她去看了一位心理医生。医生问了她许多问题,可那些问题西恩娜也早已问过自己。医生开出的处方是阿米替林(一种抗抑郁症药物。)结合利眠宁(一种抗精神失常药物。)。
西恩娜愤怒地从诊断床上跳了下来。"阿米替林?!"她反驳道。"我想变得更快乐,而不是变成行尸走肉!"
对方不愧是心理医生,面对她的突然发作显得非常平静,只是提出了第二个建议。"西恩娜,如果你不愿意服用药物,我们可以尝试更全面的疗法。"他停顿了一下。"听上去好像你被困在了一个怪圈中,你所想的都是你自己以及你如何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你说得对,"西恩娜说,"我想停下来,可我做不到!"
他平静地笑了。"你当然停不下来。从生理学上说,人的大脑根本无法什么都不思考。人的心灵渴望情感,而且将继续为那份情感寻找燃料--无论是好是坏。你的问题在于你给它添加了坏的燃料。"
西恩娜从来没有听人以这种机械术语谈论心智,她立刻来了兴趣。"我如何才能给它添加不同的燃料?"
"你需要转移你的智力焦点,"他说,"你目前的思考对象主要是你自己。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与他人格格不入……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的确如此,"西恩娜说,"可我正在试着解决这个问题。我在努力
融入周围世界中。如果我不思考的话,又怎么能解决问题?"
他笑了。"我相信思考这个问题……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他建议西恩娜努力将关注点从她自己以及她的问题上移开……转移到她周围的世界……及其问题上去。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全身心地为他人感到难过,而不再只是自哀自怜。她开始有了一种博爱精神,在无家可归的人的临时居住点给大家分汤,念书给盲人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西恩娜帮助过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似乎注意到她与众不同。他们只是为有人关心他们而心存感激。
西恩娜每周工作得更加勤奋,几乎都没有睡眠时间,因为她意识到有那么多人需要她的帮助。
"西恩娜,悠着点!"大家劝她。"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
这种话多么可怕!
通过这些公益活动,西恩娜认识了本地一家人道主义组织的几位成
员。当他们邀请她一起去菲律宾工作一个月时,她欣然同意了。
西恩娜以为他们是去给贫穷的渔民或者乡间的农民分发食物。她在书中读到过,那里的乡间景色秀丽,宛如仙境,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海底和美得炫目的平原。因此,当大家置身于马尼拉城的人群中时,这座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让西恩娜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她还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贫穷。
单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改变这一切?
西恩娜只要向一个人发放食品,旁边就会有数百人用有气无力的眼神盯着她。马尼拉有着长达六小时的堵车现象、令人窒息的空气污染,以及令人恐惧的性交易。性工作者大多是儿童,其中许多人都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给了拉皮条的人,而这些父母则因为知道自己的孩子至少有口饭吃而感到欣慰。
这里到处都是童妓、乞丐、小偷,更糟糕的是西恩娜发现自己突然无所适从。她看到周围的人完全屈从于生存的本能。人类在面临绝望时……会变成动物。
所有那些阴暗的压抑如潮水般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突然明白了人类的真相:就是一个濒临灭绝的物种。
我错了,她想,我无法拯救世界。
突如其来的狂躁令她不堪重负,她在马里拉街头狂奔,穿过人群,撞倒行人,一路向前,寻找开阔空间。
人的身体让我窒息!
奔跑中,她可以感觉到人们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再也无法融入其中。她个子很高,皮肤白皙,金色马尾辫在身后晃动。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她一丝不挂。
等她停下脚步时,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她擦去眼睛里的泪水与污垢,看到自己站在一个棚户区中--一座由波纹金属和硬纸板拼搭而成的城中城。她的周围充斥着婴儿的哀号声,以及人类粪便的臭味。
我已经穿过了地狱之门。
"观光客,"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讥笑道,"Magkano?" 多少钱?
西恩娜猛地转过身,看到三个青年向她走来,而且像狼一样流着口水。她立刻知道自己处境危险,试图逃脱,但他们像集体狩猎的食肉动物一般围住了她。
西恩娜大声呼救,可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呼喊。她看到五米外就有一个老太太,坐在一个轮胎上,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削去一个老洋葱腐烂的部分。西恩娜呼救的时候,老太太头都没有抬一下。
三个男子抓住她,将她拖进一个小棚屋。西恩娜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恐惧压倒了一切。她用手头能抓到的一切进行反抗,但他们很强壮,不一会儿就将她压倒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旧床垫上。
他们撕开她的衬衣,抓挠着她柔软的皮肤。听到她的尖叫声后,他们将她撕破的衬衣深深地塞进她的嘴里,令她差一点窒息。然后,他们将她翻过身,让她面对着散发出恶臭的床垫。
西恩娜·布鲁克斯一直怜悯那些无知的灵魂,因为他们生活在如此痛苦的世界中却依然相信上帝,可是此刻的她不得不在心里祈祷……真心诚意地祈祷。
上帝啊,求你让我远离罪恶。
她祈祷时,仍然能听到那些男人在哈哈大笑,能感觉到他们肮脏的手将她的牛仔裤顺着她乱蹬乱踢的双腿拉了下来。其中一人趴到了她的背上;他很沉,浑身大汗淋漓,汗珠滴在了她的肌肤上。
我是个处女,西恩娜心想,一切将在我身上这样发生。
突然,她背上的男子跳开了,嘲笑声变成了愤怒和恐惧的叫喊。滚落到西恩娜背上的热汗突然喷涌而出……落到床垫上后变成了红色的飞溅物。
当西恩娜翻过身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她看到老太太一手拿着剥了一半的洋葱,一手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正站在袭击她的男子身旁。男子的后背血流如注。
老太太怒视着其他人,眼神里充满了威胁。她挥舞着血淋淋的刀,直到三个男子落荒而逃。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帮着西恩娜拿起衣服,穿好。
"Salamat,"西恩娜眼泪汪汪地低声说,"谢谢你。"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表示她听不见。
西恩娜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一躬。等她睁开眼睛时,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西恩娜立刻离开了菲律宾,甚至都没有与小组其他成员告别。对自己的这段遭遇她一直守口如瓶,希望不再触碰就能渐渐淡忘,可是这样一来情况反而变得更糟。数月后,噩梦仍然在夜晚折磨着她,她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安全感。她开始练武术,不久便掌握了致命的点穴术,可她仍然去哪里都觉得危险。
她的抑郁症复发了,而且比以前严重了十倍,并最终导致她彻夜难眠。她每次梳头时都看到头发在大把大把地掉落,而且一天比一天多。她惊恐地发现,数周后,她的头发就掉了一半。她给自己做了诊断,得出的结果是她患上了休止期脱发--一种由压力引起的脱发症,惟一的治疗方法就是缓解压力。然而,她每次照镜子看到自己头发越来越少的脑袋时,都感到心跳加速。
我看上去就像个老太太!
最终,她别无他法,只好剃光了头发。至少这样看上去显得不老, 只是呈现出一副病态。她不想显得像个癌症病人,便买了一顶假发,做成马尾辫形状戴在头上。这至少让她又像她自己了。
可是西恩娜·布鲁克斯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是残损品。
她一心想抛弃原来的生活,便去了美国攻读医学学位。她与医学一直有着不解之缘,希望成为医生后能够感到自己对社会有用……至少能够为减轻这个苦难世界里的痛苦做点事。
尽管课程很紧,学业对于她来说却不是件难事。当同学们忙着学习时,她找了一份兼职演员工作,额外挣些钱。表演的内容虽然不是莎士比亚,但凭借出色的语言功底和记忆力,她不仅没有感觉到那是工作,反而觉得表演就像一个庇护所,可以让她忘记她是谁……可以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随便什么人。
自从开口说话那一刻起,西恩娜就一直试图摆脱自己的身份。孩提时,她就尽量避免使用自己的名字菲丽丝蒂,而更愿意使用她的中间名--西恩娜。菲丽丝蒂的意思是"幸运",而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幸运。
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问题上,她反复提醒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全球问题上。
她在人满为患的马尼拉街头遇袭,这一事件引发了她对人口过多以及世界人口问题的关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著作。这位遗传学工程师对世界人口提出了一些非常先进的理论。
他是个天才,她读他的作品时意识到。西恩娜还从未对另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佐布里斯特的著述读得越多,她越觉得自己是在窥视一位心灵伴侣的内心世界。他的文章《你无法拯救世界》让西恩娜想起了小时候大家对她说的话……只是佐布里斯特的信念恰好相反。
你可以拯救世界,佐布里斯特写道。你不出手,谁会出手?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西恩娜非常认真地阅读佐布里斯特的数学方程式,了解他对马尔萨斯式人口灾难的预测,以及人类即将面临的崩溃。她有着过人的领悟力,喜欢这种高层次的推测,但她感到自己的压力指数在不断攀升,尤其是当她看到整个未来展现在她面前时……有数学保证……那么明显……无法避免。
为什么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切即将到来?
虽然被他的观点吓到,西恩娜还是对佐布里斯特着了迷,观看他的讲座视频,阅读他的所有文章。当西恩娜听说佐布里斯特要在美国举行演讲时,她知道自己必须去见他。就在那天晚上,她的整个世界都被改变了。
当她再次回想起那个神奇的夜晚时,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那是一个难得的幸福时刻……就几个小时前与兰登和费里斯一起坐在火车上时,她还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一幕。
芝加哥。暴风雪。
六年前的一月……但仍然感觉像是昨天。我踏着狂风肆虐的华丽一英里上的积雪,竖起衣领,以抵挡让人什么都看不见的雪盲。尽管天气寒冷,我仍然叮嘱自己,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前往目的地。今晚机会难得,我可以聆听伟大的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演说……就在现场。
贝特朗走上讲台时,报告厅里几乎空无一人。他个子很高……非常高……炯炯有神的绿眼睛深处似乎盛载着世上的所有奥秘。
"让这空荡荡的报告厅见鬼去吧,"他大声说,"让我们一起去酒吧!"
于是我们几个人坐在一个安静的隔间里,听他说着遗传学、人口以及他刚刚感兴趣的……超人类主义。
大家喝着酒,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和一位摇滚巨星单独相聚。佐布里斯特每次看向我时,他那双绿眼睛都会激发出我身上从未有过的情感……是那种强烈的性吸引。
那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再后来,我独自和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坐在那里。
"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对他说,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一点醉意。"你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师。"
"奉承?"佐布里斯特微笑着向我这边靠了靠,我们的大腿碰到了一起。"它会让你心想事成。"
这种调情显然并不恰当,可这天晚上大雪弥漫,我们又是在芝加哥一家人去楼空的宾馆中,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你怎么打算?"佐布里斯特说,"在我房间里睡一晚?"
我惊呆了,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被汽车大灯照着的一头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佐布里斯特的眼睛在热烈地闪烁。"让我猜猜看,"他小声说,"你从来没有和一个著名的男人在一起过。"
我脸一红,竭力克制内心的各种情感--尴尬、激动、害怕。"说实在的,"我对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在一起过。"
佐布里斯特微笑着又凑近了一点。"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什么,但是请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吧。"
在那一刻,我童年时所有尴尬的性恐惧和挫败感通通都烟消云散……消弭在了雪花纷飞的夜晚。
再后来,我一丝不挂,他拥抱着我。
"放松,西恩娜,"他低声说,然后不慌不忙,双手耐心地在我那毫无经验的胴体上激发出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佐布里斯特的双臂紧紧拥抱着我,我感到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恰如其分,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有了目的。
我找到了爱。
我将跟随它去天涯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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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3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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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84章
"门达西乌姆号"甲板上,兰登紧紧抓住光滑的柚木栏杆,努力站稳左右摇晃的双腿,试图喘上一口气。海风越来越凉,低飞的喷气式商务飞机发出的轰鸣告诉他,他们快到威尼斯机场了。
我必须把布鲁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诉你。
教务长和辛斯基博士默默地站在他身旁,关注着他的反应,同时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回过神来。他们刚才在甲板下告诉兰登的那些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于是,辛斯基带他到甲板上来透透气。
海风凉爽,但兰登的脑子里仍然一片混乱。他只能失神地低头凝视"门达西乌姆号"掀起的尾浪,为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寻找一丝逻辑。
教务长说,西恩娜·布鲁克斯和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一直是情人。他俩都是某个超人类主义地下运动的活跃分子。她的全名叫菲丽丝
蒂·西恩娜·布鲁克斯,但她的代号确实是FS-2080 ……这个名字与她姓名的缩写和她年满一百岁的年份相关。
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我是通过另一个渠道认识西恩娜·布鲁克斯的,"教务长告诉兰登,"而且我信任她。因此,当她去年来找我,请我去见一位富有的潜在客户时,我同意了。这位客户其实就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他请我给他提供一个安全场所,让他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完成他的'杰作'。
我以为他是在开发一种新技术,不希望被人剽窃……或者在进行某种最尖端的遗传研究,与世界卫生组织的伦理规定相冲突……我没有提出任何问题,但是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是在制造……一种瘟疫。"
兰登只是神情茫然地点点头……完全不知所措。
"佐布里斯特是个但丁迷,"教务长继续说下去,"因此他选中佛罗
伦萨为他的藏身地。于是,我的机构给他安排好了他所需要的一切--一套不引人注目的实验室,外加居住设施,各种假身份,安全的通讯渠道,以及一名私人随从。这个人不仅负责他的安全,而且负责为他购买食品和物资。佐布里斯特从不使用他本人的信用卡,也不在公共场合露面,因此别人根本无法跟踪他。我们甚至还给他提供了伪造身份、假名字以及其他文件,让他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旅行。"他停顿了一下。"他在放置索鲁布隆塑料袋时显然出门旅行过。"
辛斯基长舒了一口气,没怎么掩饰自己的挫败感。"世界卫生组织从去年开始,一直试图发现他的蛛丝马迹,可他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一样。"
"甚至都不让西恩娜知道他的行踪。"教务长说。
"你说什么?"兰登猛地抬起头,清了清嗓子。"你刚才不是说他们是情人吗?"
"他们曾经是,可他开始躲藏后就突然切断了与她的联系。尽管当初是西恩娜将他介绍给了我们,但我的协议是与佐布里斯特本人签订的,而协议的一部分就是当他消失时,他将从整个世界消失,包括在西恩娜的视野里遁形。他隐藏起来后显然给她写了一封告别信,说他已病
入膏肓,大约一年后将离开人世,不希望她看到他病情恶化。"
佐布里斯特抛弃了西恩娜?
"西恩娜试图联系我,想从我这里得到信息,"教务长说,"但我没有接她的电话。我得尊重客户的要求。"
"两星期前,"辛斯基接着说,"佐布里斯特走进了佛罗伦萨的一家银行,以匿名的方式租用了一个保险箱。他离开后,我们的检测名单系统便得到了消息,银行新安装的人脸识别软件辨认出化了妆的男子正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我的小组飞抵佛罗伦萨,用了一个星期才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屋里没有人,但我们在里面发现了证据,证明他制造了某种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病原,并且将它藏在了某个地方。"
辛斯基停顿了一下。"我们急于找到他。第二天黎明,我们发现他正沿着阿尔诺河散步,于是我们立刻追了上去。他一路逃至巴迪亚塔,从塔顶跳下去自杀了。"
"这可能是他蓄谋已久的结局。"教务长补充说。"他相信自己来日无多。"
"我们后来才知道,"辛斯基说,"西恩娜也一直在寻找他。她不知怎么发现我们来到了佛罗伦萨,便尾随着我们的行动,认为我们有可能发现了他。不幸的是,她赶到那里时,正好目睹佐布里斯特从塔顶跳了下去。"辛斯基叹了口气。"我想亲眼目睹自己的情人和导师跳楼身亡,那对她一定是个极大的打击。"
兰登感到很不舒服,勉强听懂了他们所说的一切。在整个事件发生发展的过程中,他惟一信任的就是西恩娜,而这些人却在告诉他,她根本不是她所说的那样?不管他们说什么,他都不相信西恩娜会原谅佐布里斯特制造一种瘟疫。
她会吗?
西恩娜曾经问过他,你会为了不让我们物种灭绝而杀死今天一半的人口吗?
兰登感到不寒而栗。
"佐布里斯特死了之后,"辛斯基解释说,"我运用我的影响力,强迫银行打开了佐布里斯特租用的保险箱,却意外地发现里面只有一封写给我的信……以及一个奇怪的小玩意儿。"
"就是那个投影仪,"兰登插嘴道。
"正是。他在信中说,他希望我第一个到达'零地带',并且说如果不按照他的《地狱图》上的提示,谁也找不到那地方。"兰登脑海中闪现出从微型投影仪中投射出来的那幅被修改过的波切提利的名画。
教务长补充道:"佐布里斯特曾委托我将保险箱里的东西交给辛斯基博士,但时间为明天上午。当辛斯基博士提前拿到它时,我们很惊慌,并采取了行动,试图按照我们客户的愿望先将它找回。"
辛斯基望着兰登。"我对及时弄明白《地狱图》的含义不抱太大希望,于是便请你来帮助我。你现在想起来了吗?"兰登摇摇头。"我们悄悄飞抵佛罗伦萨,你约好了要见一个人,并且认为这个人可以提供帮助。"
伊格纳奇奥·布索尼。
"你昨晚见到了他,"辛斯基说,"但他随后便失踪了。我们以为你出了事。"
"事实上,"教务长说,"你的确出了事。为了拿回那个投影仪,我们安排一名特工从机场一路尾随你。她叫瓦任莎,但她在领主广场附近把你跟丢了。"他皱起了眉头。"把你跟丢是个致命错误。瓦任莎居然还推卸责任,怪到了一只小鸟的头上。"
"你说什么?"
"一只咕咕乱叫的鸽子。瓦任莎说,她躲在暗处,位置极佳,完全可以观察你。一群游客从那里经过,一只鸽子突然在她头顶上方的窗台花盆箱中大声咕咕乱叫,引得那些游客停下脚步,挡住了她。等她溜进小巷时,你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厌恶地摇摇头。"总之,她把你跟丢了几个小时,等她终于再次发现你的行踪时,你的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
是伊格纳奇奥,兰登心想。我和他一定正带着但丁的死亡面具离开维奇奥宫。
"她成功地尾随你们朝领主广场方向走去,但你们两个显然看到了她,决定分头逃跑。"
这就对了,兰登想。伊格纳奇奥带着但丁的死亡面具逃跑,在心脏病发作之前将它藏在了洗礼堂中。
"瓦任莎这时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教务长说。
"她冲我头部开了一枪?"
"不,她过早暴露了自己。她抓住了你,并且开始审问你,而你此时其实还什么都不知道。我们需要知道你是否已经破解了那幅《地狱图》,或者已经把辛斯基博士需要知道的信息告诉了她。你拒不开口,说你宁死也不会透露。"
我当时正在寻找一种致命的瘟疫!我大概认为你们是雇佣军,想获得一种生物武器!
游艇的巨大引擎突然开始倒转,减速靠近机场的装货码头。兰登看到远处出现了那架C-130 运输机毫无特征的机身,有人正在给它加油。机身上印有世界卫生组织的字样。
就在这时,布吕德走了过来,脸色严峻。"我刚刚得知,离目的地五小时范围内惟一合格的反应小组就是我们,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援兵。"
辛斯基双腿一软。"与当地政府的联系呢?"
布吕德显得很谨慎。"还没有。这是我的建议。我们目前还不知道具体位置,因此他们也爱莫能助。再说,疾病控制行动远远超出了他们的专业范围,我们可能会冒他们弄巧成拙的风险。"
"Primum non nocere,"辛斯基点点头,低声说出了医学伦理学的重要规诫:首先,不造成伤害。
"还有,"布吕德说,"我们仍然没有西恩娜·布鲁克斯的消息。"他看了一眼教务长。"你知道西恩娜在威尼斯有联系人吗,可以给她提供帮助的?"
"我不会感到惊讶,"他说,"佐布里斯特的信徒遍布各地,以我对西恩娜的了解,我认为她会动用一切资源来执行她的指令。"
"你不能让她离开威尼斯,"辛斯基说,"我们不知道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目前处于什么状况。如果有人发现它,只需稍微触碰一下,就会让它破裂,将传染病释放到水中。"
大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后,都默不作声。
"恐怕我还有坏消息给你们。"兰登说。"那座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他停顿了一下,"西恩娜知道它在哪里,而且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什么?!"辛斯基警觉地提高了嗓门。"我想你说过还没有机会把你得出的结论告诉她!你说你只告诉她你们来错了国家!"
"是的,"兰登说,"可她知道我们在寻找恩里科·丹多洛的坟墓。
她只需在网上一查就能知道那在哪里。一旦她找到了丹多洛的坟墓……离那只正在溶解的塑料袋就不会太远了。那首诗中说,跟着流水的响声,去到水下宫殿。"
"混蛋!"布吕德大吼一声,愤然离去。
"她绝对不会比我们先到那里,"教务长说,"我们先行了一步。"
辛斯基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把握。我们的交通工具速度不快,而西恩娜·布鲁克斯好像有的是资源。"
"门达西乌姆号"在码头停靠之后,兰登不安地凝视着跑道上笨重的C-130 运输机。从外观上看它好像根本飞不上天,而且没有窗户。我已经坐过这玩意儿了?兰登一点都想不起来。
究竟是由于游艇靠岸时的晃动,还是对这架容易引起幽闭恐惧症的飞机的担心,兰登也不知道,但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他转身对辛斯基说:"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是否适合坐飞机。"
"你的身体没问题,"她说,"只是你今天经历了一场磨难,当然你的体内还有一些毒素。"
"毒素?"兰登摇晃着后退一步。"你在说什么?"
辛斯基将目光转向了别处,显然在无意中说出了她原本不打算说的话。
"教授,我很抱歉,遗憾的是我刚刚得知,你的病情不像头部受伤那么简单。"
兰登感到极度恐惧,眼前浮现出了费里斯在大教堂里倒下时胸口肌肤的黑颜色。
"我究竟怎么啦?"兰登追问道。
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如何说下去。"我们先上飞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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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雄伟的法拉利教堂东面有一家皮埃特罗·隆吉服装设计工作室,多年来一直是威尼斯不同历史时期的服饰、假发和其他装饰品首屈一指的
制作商之一。它的顾客名单既包括电影公司和演出剧团,也包括颇具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他们依赖这家店的专业技能为他们制作狂欢节期间最豪华舞会上的服装。
店员正准备关门打烊,突然店门叮当一声被人推开了。他抬头望去,看到一位留着马尾辫的美丽女人冲了进来。她气喘吁吁,仿佛刚刚跑了数英里。她匆匆走到柜台前,褐色的眼睛带着失魂落魄和绝望的神情。
"我找乔治奥·文奇,"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人人都想见他,店员心想,可谁也见不到那位魔法师。乔治奥·文奇--工作室的首席设计师--总是躲在帘子后面施展他的魔法,很少与顾客交谈,而且从来不会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见顾客。乔治奥有钱有势,因而可以保留一些怪癖,包括喜欢独处。他秘密用餐,坐私人飞机出行,不断抱怨威尼斯游客泛滥。他不是那种爱热闹的人。
"对不起,"店员带着职业性的微笑说,"文奇先生不在店里,也许我可以帮你?"
"乔治奥就在这里,"她大声说,"他就住在楼上。我看到他的灯亮着。我是他朋友,有急事。"
这个女人极度紧张。她自称是一位朋友?"请问芳名?"女人从柜台上拿起一张纸,匆匆写了几个字母和数字。
"请把这个交给他,"她将纸递给店员,"请快一点。我时间不多。"
店员迟疑地拿着这张纸上了楼,放到长长的裁衣桌上。乔治奥正弓着腰,全神贯注地在缝纫机前工作。
"先生,"他低声说,"有人来这儿找你。她说有急事。"
乔治奥头也不抬,一面继续干着手头的活,一面伸手拿起那张纸,看了一眼。
缝纫机哒哒哒地停了下来。
"立刻请她上来,"乔治奥命令道,同时将那张纸撕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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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第86章
巨大的C-130 运输机还在爬升的过程中就转向了东南方,轰鸣着跨越亚得里亚海。在机舱内,罗伯特·兰登有一种既逼仄局促又漂泊无依的感觉--没有窗户的飞机压迫着他,脑海里不断翻滚的那些仍然没有答案的问题又令他茫茫然不知所措。
辛斯基告诉了他,你的病情不是头部受伤那么简单。
一想到她可能会告诉他些什么,兰登就心跳加速,可她这会儿正忙着与SRS 小组讨论疾控策略。布吕德在旁边打电话,向政府机构通报西恩娜·布鲁克斯的情况,时刻跟踪各方面寻找她的进展。
西恩娜……
兰登仍然在试图理解有关西恩娜错杂地卷入了这一切当中的说法。飞机进入平飞状态后,那位自称教务长的矮个子男人走过来,坐到了兰登的对面。他用指尖对抵成一个金字塔形状,托着下巴,然后噘起嘴唇。"辛斯基博士要我向你补充介绍一些情况……尽量让你搞清楚目前的形势。"
兰登想知道这个人究竟还能说些什么,可以让他对这一团混乱能哪怕稍微明白一点点。
"我刚才说到,"教务长说,"许多事都是从我的特工瓦任莎提前抓住你开始的。我们不知道你为辛斯基博士效力进展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你把多少信息告诉了她。可是我们担心,如果她知道了我们的客户雇用我们所保护之物的藏身之所,她就会没收或者销毁它。我们必须赶在她之前找到它,因此我们需要你为我们效力……而不是为辛斯基博士。"教务长停顿了一下,指尖相互对叩着。"遗憾的是,我们已经摊了牌……而你肯定不信任我们。"
"于是你们就朝我头部开枪了?"兰登怒气冲冲地说。
"我们想出了一个计划,让你相信我们。"
兰登一头雾水。"你们绑架并审问过一个人之后……还怎么让这个人相信你们?"
对方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教授,你了解苯二氮卓类的化学物吗?"兰登摇摇头。
"这类药物除了其他用途外,还被用来治疗创伤后压力。你可能知道,如果有人遭遇一起可怕的事件,比如车祸或者性侵,长期记忆会让人永远感到痛苦不堪。神经科学家们如今借助苯二氮卓类药物,已经能够在创伤后压力发生之前治疗它。"
兰登默默地听着,无法想象这场对话的走向。
"当全新的记忆形成时,"教务长继续说下去,"那些事件会在你的短期记忆中储存大约四十八小时,然后就会转移到你的长期记忆中。服用了苯二氮卓新型混合药物后,人可以轻易刷新短期记忆……也就是在那些新记忆转移为长期记忆之前将它们的内容删除。比方说,性侵受害者在受到侵犯后数小时内服用一种苯二氮卓类药物,就能永远删除掉这些记忆,因而创伤永远不会成为她心智的一部分。惟一的副作用是她会失去人生几天内所有的记忆。"
兰登凝视着这个矮个子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我得了遗忘症!"
教务长抱歉地叹了口气。"恐怕是的,而且是化学药物造成的。很安全,但是的确删除了你的短期记忆。"他停顿了一下。"你在昏迷中含含糊糊地说到了某种瘟疫,我们认定那与你看过投影仪中的图像有关,绝对没有想到佐布里斯特真的制造出了一种瘟疫。你还不停地念叨着一个短语,我们听上去觉得像'Very sorry. Very sorry.'"
瓦萨里。这肯定是他当时已经破解出来的所有信息。去寻找,你会发现。"可是……我还以为我的遗忘症是由头部受伤造成的。有人向我开了枪。"
教务长摇摇头。"教授,谁也没有向你开枪。你的头部并没有受伤。"
"什么?!"兰登本能地用手指去摸脑后缝了针和肿胀的地方。"那么这究竟是什么!"他撩起头发,露出被剃光了的那块头皮。"这是幻觉的一部分。我们在你的头皮上划了一个小口子,然后立刻在那里缝了几针。我们必须让你相信有人袭击你。"
这不是枪伤?!
"等你醒来时,"教务长说,"我们希望你能相信有人在追杀你……相信你处境危险。"
"是有人在追杀我!"兰登提高了嗓门,引来了飞机上其他人的目光。"我看到医院里的那名医生--马可尼医生--被人冷酷地开枪打死了!"
"那只是你眼睛看到的,"教务长心平气和地说,"不是真实发生的事。瓦任莎是我的手下,干这种活她可是技艺高超。"
"你是说杀人?"兰登问。
"不,"教务长平静地说,"是假装杀人。"
兰登久久地凝视着对方,眼前浮现出那位浓眉大眼、花白胡子的医生倒在地上的情景,鲜血从他的胸口喷涌而出。
"瓦任莎的枪里装着的是空包弹,"教务长说,"它会激发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小鞭炮,再引爆马可尼医生胸前的一个血浆包。顺便说一声,马可尼医生没事。"
兰登闭上眼睛,这番话惊得他目瞪口呆。"那……医院病房呢?"
"只是一套临时道具。"教务长说。"教授,我知道这一切显得难以置信。我们动作很快,你当时又头昏眼花,因此不必做到尽善尽美。你醒过来时,看到了我们希望你看到的一切--医院道具、几位演员、一次精心设计好的枪击场面。"
兰登感到一阵眩晕。
"我的公司就是干这一行的,"教务长说,"我们非常擅长制造幻觉。"
"那么西恩娜呢?"兰登问,一边揉了揉眼睛。
"我需要作出判断,我选择与她合作。我最关心的是如何保护客户的项目不被辛斯基博士侵扰,而我和西恩娜在这一点上目标相同。为了赢得你的信任,西恩娜将你从杀手的枪口下救了下来,并且帮助你逃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等在那里的出租车也是我们安排的,汽车的后挡风玻璃上也有一个无线电控制的小爆炸装置,目的是在你逃跑时制造出最后的效果。出租车将你们送到了一个公寓,里面的一切是我们匆匆布置的。"
西恩娜那寒酸的公寓,兰登心想。他现在明白为什么那看上去像是用庭院旧货出售品拼凑起来的了,这也解释了西恩娜的"邻居"怎么居然会凑巧有完全合他身的衣服。
这一切都是精心布置出来的。
就连西恩娜在医院的朋友打来的紧急电话也是一场骗局。西恩娜,我是丹妮科娃!
"你给美国领事馆打电话时,"教务长说,"所拨打的是西恩娜为你查找出来的号码,电话的那一头就在'门达西乌姆号'游艇上。"
"我没有能接通领事馆……"
"当然没有。"
呆在那里别动,假扮的领事馆雇员叮嘱过他。我马上派人过去接你。然后,当瓦任莎露面时,西恩娜在街对面轻而易举地发现了她,并且将所有剧情串联在了一起。罗伯特,你自己的政府想杀死你!你不能再联系任何政府部门!你惟一的希望就是破解出那个投影仪的含义。
教务长和他的神秘机构--不管它究竟是什么--高效地重新给兰登设定了任务,让他不再为辛斯基效力,而是开始替他们工作。他们制造的幻觉成功了。
西恩娜完全把我骗住了,他的伤感之情甚于愤怒。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很短,可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了她。让兰登感到最难受的是,像西恩娜这样聪明、热情的人怎么会对佐布里斯特提出的解决人口过剩的疯狂念头深信不疑?
我坚信一点,西恩娜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不出现某种剧烈变化,我们物种的末日近在咫尺……数学运算的结果毋庸置疑。"那么介绍西恩娜的那些文章呢?"兰登问。他想起了那张莎士比亚戏剧演出节目单,以及介绍她超高智商的文章。
"都是真的,"教务长说。"最出色的幻觉需要尽可能多地加入真实世界里的东西。我们没有太多时间精心布置,因此西恩娜的电脑和真实个人文件几乎就是我们手头拥有的一切。你绝不会认真想细看那些东西,除非你开始怀疑她的真实性。"
"也不会使用她的电脑。"兰登说。
"对,我们就是在这一点上失控的。西恩娜没有料到辛斯基的SRS 小组会找到这栋公寓,因此当士兵们进来时,西恩娜惊慌失措,只好随机应变。她和你一起骑电动车逃走了,并且尽量让你的幻觉继续延续。当整个任务开始出错时,我别无选择,只好与瓦任莎中断联系。不过,她破坏了协议,继续追踪你们。"
"她差一点杀了我,"兰登说。他向教务长讲述了维奇奥宫阁楼中发生的最后决战场面,瓦任莎举起了手枪,瞄准了兰登的胸口。这只有瞬间的痛苦……可是我别无选择。西恩娜突然冲了出来,将她推过了栏杆。瓦任莎掉下去摔死了。
教务长听完兰登的话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我不相信瓦任莎想杀了你……她的枪里只有空包弹。她当时惟一的救赎希望就是控制住你。她大概在想,只要她向你射出的是空包弹,她就能让你明白:她不是杀手,而你深陷于幻觉之中。"
教务长停顿了一下,想了想之后继续说道:"西恩娜究竟是真的想杀了瓦任莎还是只想出面干预,我不敢妄下结论。我开始意识到,我其实并不那么了解西恩娜·布鲁克斯。"
我也不了解,兰登同意他的看法。不过,当他回想起西恩娜脸上震惊、悔恨的表情时,他感觉她对那位刺猬头姑娘所做的一切很可能是意外。
兰登感到自己像个漂浮物……完全孤立无援。他将目光转向窗户,渴望能凝视下面的世界,可是映入他眼帘的只有机舱的墙壁。
我得离开这里。
"你还好吗?"教务长关切地望着兰登。
"不好,"兰登回答,"一点都不好。
"
他会没事的,教务长心想。他只是在试图接受眼下的新现实。
这位美国教授神情恍惚,仿佛刚刚被龙卷风卷入空中,转了几圈后猛地摔到一个陌生的国度里,不仅得了炮弹休克症,而且失去了方向感。
对于亲眼目睹的种种精心策划的事件,"财团"所针对的目标很少有机会搞清背后的真相,即便他们有机会的话,教务长当然也绝对不会在场看到后果。今天,他亲眼目睹了兰登迷乱的神情,而除了为此滋生的负疚感外,这个男人的心头还压着另一块石头--他感到自己对目前这场危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接受了一个不该接受的客户。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我信任了一个不该信任的人。西恩娜·布鲁克斯。
他现在正飞往风暴中心-- 很可能是一种致命瘟疫的中央区,而且这种瘟疫具有在整个世界范围内造成大破坏的能力。如果他能从这一切中幸运逃生,他怀疑他的"财团"将无法在这场劫难的余波中幸存。接踵而至的将是永无止境的调查和指控。
难道这就是我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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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87章
我要透气,罗伯特·兰登想。我要看得到景观……随便什么样的都行。
没有窗户的机身感觉像是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将他包裹在其中。当然,今天发生在他身上的这些怪事更是雪上加霜。他的大脑随着那些仍然没有答案的问题不停地抽动……大多数问题是关于西恩娜的。
奇怪的是,他想她。
她是在逢场作戏,他提醒自己,是在利用我。
兰登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教务长,向飞机前部走去。驾驶舱的门敞开着,从那里倾泻进来的自然光像信号灯一样吸引着他。飞行员没有发现他,他站在门口,任由阳光温暖着他的脸庞。他眼前的开阔空间仿佛是天赐之物。洁净的蓝色天空看似如此祥和……如此永恒。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他提醒着自己,还在努力接受他们所面临的潜在灾难。
"教授?"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柔和的声音。他转过身去。
兰登惊讶地后退了一步。站在他面前的是费里斯医生。兰登最后一次见到这个人时,他正倒在圣马可大教堂的地面上抽搐,喘不上气来。而此刻他就在这飞机上,倚靠着机舱隔板。他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抹了炉甘石软膏的脸呈淡粉色。他的胸口和躯干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他的呼吸也很平稳。如果说费里斯得了瘟疫,那么好像谁也不在乎他是否会将它传染给别人。
"你……还活着?"兰登凝视着他。
费里斯疲倦地点点头。"算是吧。"他的神态变化巨大,似乎比原来放松多了。
"我还以为--"兰登没有说下去。"说实在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费里斯颇为同情地朝他一笑。"你今天听到的谎言太多,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过来向你道个歉。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我并不是世界卫生组织的人,也没有去剑桥请你。"
兰登点点头,已经疲惫到了不再为任何事感到惊讶的地步。"你是教务长的手下。"
"是的。他派我去给你和西恩娜提供紧急现场帮助……帮助你们逃避SRS 小组的追踪。"
"那么我得说你活干得很漂亮,"兰登回想起了费里斯出现在洗礼堂中的情景。他说服兰登相信他是世界卫生组织的雇员,然后协助兰登和西恩娜利用交通工具逃离佛罗伦萨,远离辛斯基的团队。"你显然不是医生。"
费里斯摇摇头。"不是,但我今天已经扮演过医生了。我的任务是帮助西恩娜让你继续保持幻觉,直到你破解出那个投影仪指向何方为止。教务长一心想找到佐布里斯特制造出来的东西,免得它落入辛斯基之手。"
"你们不知道那是一种瘟疫?"兰登问。他仍然对费里斯怪异的皮疹和内出血感到好奇。
"当然不知道!当你提及瘟疫时,我猜想那只是西恩娜编造出来的故事,目的是让你有动力继续破解。于是,我只好顺着她往下说。我安排大家登上了驶往威尼斯的火车……然后,一切都改变了。"
"怎么会呢?"
"教务长看到了佐布里斯特的那段怪异视频。"
这倒是解释得通。"他意识到佐布里斯特是个疯子。"
"正是。他突然意识到财团卷入到了什么当中,他害怕极了。他立刻要求与最熟悉佐布里斯特的那个人说话,也就是FS-2080 ,看看她是否知道佐布里斯特干了什么。"
"FS-2080 。"
"对不起,是西恩娜·布鲁克斯。FS-2080 是她为这次行动选定的代号,显然是什么超人类主义的玩意儿。教务长只有通过我才能联系上西恩娜。"
"于是便有了你在火车上打的那个电话,"兰登说,"你那位'生病的母亲'。"
"我显然无法当着你们的面接教务长打来的电话,于是我走了出去。他给我说了视频的事,我吓坏了。他希望西恩娜也只是上当受骗,可当我告诉他你和西恩娜一直在谈论瘟疫,而且似乎没有中断使命的意图时,他知道西恩娜和佐布里斯特一起涉足其中。西恩娜立刻成为了我们的对手。他要我随时将我们在威尼斯的位置通报给他……并且说他将派一个小组去扣留她。布吕德特工的小组差一点在圣马可大教堂逮住她……可她还是逃脱了。"
兰登呆呆地望着地面,仍然能够看到西恩娜逃跑前凝望着他的那双美丽的褐色眼睛。
对不起,罗伯特。为所发生的一切。
"她很厉害,"费里斯说,"你大概没有看到她在大教堂里袭击我。"
"袭击你?"
"是的。士兵们进来时,我正准备大声喊叫,暴露她的行踪,但她肯定预料到了。她立刻用掌根直接顶着我的胸口。"
"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击中了我,大概是某种功夫。由于我的胸口已经受了重伤,她这一招让我痛彻肺腑,五分钟后才缓过劲来。西恩娜赶在任何目击者说出真相之前就拉着你去了外面的阳台。"
兰登惊呆了,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位意大利老太太冲着西恩娜高喊--"你击打他的胸口!"--并且用力挥拳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不!西恩娜回答。心肺复苏术会要了他的命!你看看他的胸口!
兰登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意识到西恩娜·布鲁克斯随机应变得有多快。她非常聪明地将老太太的意大利语进行了错误的翻译。你击打他的胸口! 并不是建议西恩娜施行胸口按压……而是一句愤怒的指责:你攻击了他的胸口!
由于当时周围一片混乱,兰登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费里斯朝他苦笑道:"你可能听说了,西恩娜·布鲁克斯非常聪明。"
兰登点点头。我已经听说了。
"辛斯基的手下把我带回到'门达西乌姆号'上,并且给我包扎了一下。教务长要我一起来,以便提供情报支持,因为除了你之外,今天惟一和西恩娜在一起的人就是我。"
兰登点点头,但思绪又飞到了费里斯的皮疹上。"你的脸呢?"兰登问。"还有你胸口的瘀伤呢?那不是……"
"瘟疫?"费里斯大声笑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否已经有人告诉你了,我今天扮演过两位医生。"
"你说什么?"
"我在洗礼堂露面时,你曾说我有点面熟。"
"你确实有一点面熟。我想是你的眼睛。你说那是因为你去剑桥找过我……"兰登停顿了一下,"我现在知道这不是真的,因此……"
"我看上去有些面熟,因为我们已经见过面,但不是在剑桥市。"费里斯带着试探凝视着兰登,看他是否有所领悟。"你今天早晨在医院里醒过来时,看到的第一个人其实就是我。"
兰登想象着那糟糕的病房。他当时浑身无力,视线模糊,因此他可以肯定自己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一位皮肤白皙、上了年纪的医生,浓眉大眼,留着杂乱的灰白胡子,只会说意大利语。
"不,"兰登说,"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马可尼医生……"
"对不起,教授,"费里斯突然用无可挑剔的意大利语打断了他,"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像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弓起腰,将想象中的浓密
眉毛往后捋了捋,然后抚摸着并不存在的灰白胡子。"我就是马可尼医生。"
兰登张开了嘴。"马可尼医生是……你?"
"所以你才觉得我的眼睛有些熟悉。我以前从未用过假胡须和假眉
毛,等到发现情况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很不幸,我对所用的胶水严重过敏。那是一种乳胶化妆胶水,让我的皮肤变得很粗糙,像火烧过一样。我相信你看到我时肯定吓坏了……尤其是考虑到你还在寻找某种可能存在的瘟疫。"
兰登瞠目结舌。他现在想起来了,在瓦任莎开枪将他击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胸前喷涌而出之前,马可尼医生搔挠过自己的胡子。
"更糟的是,"费里斯指着胸口周围的绷带说,"我身上的鞭炮移位了,而此时行动已经开始。我没有来得及将它重新调整好,结果它引爆时角度有了偏差,不仅导致我一根肋骨骨折,而且造成了严重的瘀伤。我一整天都感到呼吸困难。"
我还以为你得了瘟疫。
费里斯深吸一口气,做了个鬼脸。"我又该去坐一会儿了。"他离开时指了指兰登的身后。"看样子有人来给你做伴了。"
兰登转过身,看到辛斯基博士正从机舱另一头大步走来,长长的银发飘在脑后。"教授,你在这里!"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显得精疲力竭,但说来也怪,兰登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她已经有所发现了。
"很抱歉把你丢在了一旁,"辛斯基走到兰登身旁说。"我们一直在进行协调,并且做了一点研究。"她指着敞开的驾驶室门。"我看见你在汲取阳光?"
兰登耸耸肩。"你们的飞机需要窗户。"
她同情地朝他一笑。"说到光亮,我希望教务长能够把最近这些事给你点透了。"
"是啊,只是没有一样让我开心。"
"我也是,"她赞同道,然后瞥了一眼四周,以确保这儿只有他们两人。"相信我,"她低声说,"他和他的机构将承担严重后果。我会亲自过问的。不过,我们目前仍然需要将焦点放在那个塑料袋上,而且要赶在它溶解并释放出传染病之前。"
或者说赶在西恩娜抵达那里并且将它捅破之前。
"我需要和你谈谈丹多洛坟墓所在的这座建筑。"
自从意识到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后,兰登就一直在想象那座壮丽的建筑。神圣智慧的博学园。
"我刚刚得到一些好消息,"辛斯基说。"我们电话联系了一位当地的历史学家。他当然根本猜不到我们为什么会询问丹多洛的坟墓,但我问他是否知道那座坟墓下面有什么,你猜他说什么?"她笑着问。"水。"
兰登感到有些意外。"真的?"
"是的。好像那座建筑的下面几层被水淹了。数百年来,那座建筑下面的地下水位在逐年上升,至少淹没了底下两层。他说那下面肯定有各种透气的通道和被淹没的部分。"
我的上帝啊。兰登的眼前浮现出了佐布里斯特的视频,那是一个光线怪异的地下洞窟,洞壁上长满青苔。他在洞壁上看到了柱子留下的若隐若现的影子。"那是一个水下房间。"
"正是。"
"可是……佐布里斯特是如何下到里面去的?"
辛斯基的眼睛在闪闪发亮。"这是最令人称奇的部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刚刚发现了什么。"
威尼斯海岸线外不到一英里处有一座狭长的岛屿,名叫丽都岛。此刻,一架造型优美的塞斯纳"奖状野马"从尼切利机场腾空而起,融入黄昏时分暮色渐浓的天空。
这架飞机的主人是著名服装设计师乔治奥·文奇,可他本人却不在飞机上,他命令驾驶员将美丽的乘客送往她要去的地方。
88.第88章
夜幕已经降临在古老的拜占庭首都。
马尔马拉海沿岸到处亮起了泛光灯,照出了夜空中闪闪发光的清真寺和细长宣礼塔的轮廓。此刻正是晚祷时分,全城各地的高音喇叭都回荡着唤拜声--呼唤人们去做礼拜。
La-ilaha-illa-Allah 。
世上只有一个上帝。
就在那些虔诚的人匆匆赶往清真寺时,这座城市的其他人却头也不抬地继续着他们的生活。喧闹的大学生们喝着啤酒,生意人达成交易,小贩们叫卖着香料和小块地毯,游客们则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这是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一座充满对立力量的城市--宗教的、世俗的;古老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这座永恒的城市横跨亚欧两大洲之间的地理边界,可以说是旧世界通往一个更加古老世界的桥梁。
伊斯坦布尔。
虽然它如今不再是土耳其的首都,数百年来却一直是三个独特帝国的核心,这三个帝国分别是拜占庭、罗马和奥斯曼。正由于此,伊斯坦布尔可谓全世界历史背景最丰富多样的地方之一。从托普卡皮宫到蓝色清真寺再到七塔城堡,这座城市到处都在讲述着战斗、荣耀和失败的传奇故事。
今晚,在其忙碌的人群上方的夜空中,一架C-130 运输机穿过不断聚集的暴风雨前锋,逐渐降低高度,终于即将抵达阿塔图尔克机场。飞行员座舱中的罗伯特·兰登系着安全带,坐在飞行员身后的折叠座椅上,隔着挡风玻璃向外张望,为自己能够坐在看得见景观的座位上松了口气。
他吃了点东西,又在飞机后部睡了近两个小时,现在感到多少恢复了一点精力。
兰登此刻可以看到右边伊斯坦布尔市的灯光,一个耀眼的角形半岛,突出在漆黑的马尔马拉海中。这是伊斯坦布尔的欧洲部分,一条弯弯曲曲的黑色缎带将它与其亚洲部分分割开来。
博斯普鲁斯海峡。
乍看上去,博斯普鲁斯海峡宛如一条宽阔的裂缝,将伊斯坦布尔一分为二。事实上,兰登知道这条海峡是伊斯坦布尔的商业命脉。除了给这座城市提供了两条海岸线外,博斯普鲁斯海峡还使得船只能够从地中海直达黑海,让伊斯坦布尔充当了两个世界之间的中转站。
飞机穿过一层迷雾下降时,兰登扫视着远处的城市,试图看到他们专程来寻找的那座宏伟的建筑。
恩里科·丹多洛的墓地。
原来,恩里科·丹多洛这位欺诈的威尼斯总督没有被安葬在威尼斯,他的遗骸被埋在他于一二〇二年征服的这座要塞的中心……整座城市就在他的遗骸下方往四面八方扩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丹多洛长眠在他所征服的这座城市能够提供的最壮观的神殿里--这座建筑至今仍然是该地区王冠上的明珠。
圣索菲亚大教堂。
圣索菲亚大教堂始建于公元三六〇年,一直是东正教大教堂。但是在一二〇四年,恩里科·丹多洛率第四次十字军东征占领了这座城市,将它改为了一座天主教教堂。后来,在十五世纪,随着穆罕默德二世占领君士坦丁堡,它又成了一座清真寺,并且一直是伊斯兰教的宗教活动场所。一九三五年后,它脱离了宗教影响,成为一座博物馆。
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兰登心想。
圣索菲亚大教堂里装饰的镀金嵌板远比圣马可大教堂多,而且它的名字--圣索菲亚--字面意思为"神圣智慧"。
兰登想象着这座宏伟的建筑,试图去琢磨明白这样一个事实:在它下面的某个地方,幽暗的泻湖里拴着一个起伏不定的塑料袋,在水下左右摇晃,慢慢溶解,准备释放里面的东西。
兰登祈祷他们没有来晚。
"该建筑的下面几层被水淹了,"辛斯基在飞行途中告诉他,并且兴奋地示意他跟她回到她的工作区。"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刚刚发现了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位纪录片导演,名叫高克赛尔·古伦索伊?"
兰登摇摇头。
"我在搜索圣索菲亚大教堂时,"辛斯基解释说,"发现了一部介绍它的纪录片,是古伦索伊几年前拍摄的。"
"介绍圣索菲亚大教堂的纪录片有几十部。"
"我知道,"她说,来到了她的工作区,"可是没有一部是这样的。"
她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给他看。"你读这段文字。"
兰登坐下来,目光落在那篇文章上--各种新闻来源的一个汇总,包括《自由报每日新闻》--讨论古伦索伊的最新纪录片:《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深处》。
兰登开始阅读,并立刻意识到了为什么辛斯基会那么兴奋。他看到文章的头两个词后,就惊讶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潜水?
"我知道,"她说,"你看下去。"
兰登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文章上。
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下潜水:纪录片大师高克赛尔·古伦索伊及其探险潜水团队在伊斯坦布尔游客最多的宗教建筑下数百英尺深的地方发现了一些被水淹没的小盆地。
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发现了无数建筑奇迹,包括一些已经有八百年历史、被水淹没的殉道儿童的坟墓,以及无数水下隧道。这些隧道将圣索菲亚大教堂与托普卡皮宫、特克弗尔宫,以及阿内玛斯地牢传说中的水下扩建结构联在了一起。
"我相信圣索菲亚大教堂地面下的东西比它地面上的东西更令人兴奋,"古伦索伊介绍说。他描述了自己拍摄这部影片的灵感来源是一张一张老照片:一些研究人员划着小船,穿过一个部分被水淹没的大厅,仔细查看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地基。
"你显然找对了建筑!"辛斯基兴奋地说道。"听上去好像那座建筑物的下面有足以划船的大空间,其中一些只能借助潜水装备才能到达……这大概能解释我们在佐布里斯特的视频中所看到的内容。"
布吕德特工站在他们身后,仔细研究着电脑显示屏上的画面。"听上去好像这座建筑下面的水道四通八达,连接着各个不同的地区。如果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在我们到达之前溶解,我们将无法阻止里面的东西扩散。"
"里面的东西……"兰登插嘴道,"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我是说确切地知道吗?我明白我们要应对的是一种病原体,可是--"
"我们一直在分析那段视频,"布吕德说,"可以肯定里面的东西确实是生物体,而不是化学物……也就是说,里面的东西活着。考虑到塑料袋的容量很小,我们认定它具有高度传染性,而且具有自我复制的能力。一旦释放之后,它究竟会像某种细菌一般的通过水传播,还是会像病毒那样随空气传播,我们无法确定,但这两种可能性都存在。"
辛斯基说:"我们正在收集该地区地下水的温度数据,尽量评估什么种类的传染病原有可能在那种地下水域中生存并繁殖,但佐布里斯特天资聪颖,可以轻而易举地创造出某种具有独特能力的东西。我认为佐布里斯特选择这个地方一定有他的原因。"
布吕德无奈地点点头,然后立刻开始重述他对这种非同寻常的传播机制的评估--他们刚刚意识到水下这只索鲁布隆塑料袋是一个多么高明的策略。佐布里斯特将塑料袋放置在地下以及水下,便创造出了一个特别稳定的孵化环境:水温稳定、无太阳辐射的运动缓冲区,而且极其隐秘,完全与世隔绝。通过选择耐用性恰当的塑料袋,佐布里斯特可以让传染病原在无人照料的情况下在特定期限内自然成熟,然后按时自行释放。
即便佐布里斯特本人再也不回到这里。
飞机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之后着陆了。兰登跌坐在驾驶舱内自己的折叠座位上。飞行员紧急刹车,让这架大型飞机滑行到远处一个机库后停了下来。
兰登以为自己会见到一队世界卫生组织的雇员,个个穿着防化服。奇怪的是,惟一等待他们到来的只有一位驾驶员,旁边一辆白色大面包车上印有鲜艳的红色等边十字图案。
红十字会来了?兰登又看了一眼,意识到那其实是另一个同样使用红十字的机构。瑞士大使馆。
大家准备下飞机。兰登解开安全带,找到辛斯基,问道:"人都在哪儿?世界卫生组织的人员呢?土耳其政府人员呢?难道大家已经在圣索菲亚大教堂了?"
辛斯基尴尬地看了他一眼,解释说:"实际上,我们决定不惊动当地政府。我们身边已经有ECDC 最精锐的SRS 小组,因此目前最好悄悄采取行动,以免在大范围内制造恐慌。"
兰登看到布吕德和他的手下正将黑色大背包的拉链拉上,那里面装着各种防化装备--防化服、呼吸器、电子检测设备。
布吕德将包背到肩上,走了过来。"我们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将进入那座建筑,找到丹多洛的墓,像那首诗中所提示的那样倾听流水声,然后我和我的小组将对那里重新进行评估,决定是否请求当地政府机构提供支援。"
兰登已经看出这个计划存在一些问题。"圣索菲亚大教堂日落时关闭,如果没有当地政府的协助,我们根本进不去。"
"没关系,"辛斯基说,"我在瑞士大使馆有关系,他联系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博物馆馆长,请对方在我们一赶到那里时就给我们安排一次单独的贵宾游。馆长同意了。"
兰登差一点笑出声来。"为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安排一次贵宾参观?还有一队士兵背着防化包?你不认为这有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SRS 小组和装备会呆在车内,就你、我和布吕德进去评估情况。"
辛斯基说。"顺便说一句,贵宾不是我,而是你。"
"你说什么?!"
"我们告诉博物馆,一位美国著名教授和他的研究小组已经乘飞机过来,准备撰写一篇介绍圣索菲亚大教堂里各种符号的文章,但他们的飞机晚点了五个小时,他因此错过了这座建筑的开放时间。由于他和他的研究小组明天早晨就要离开,我们希望--"
"好了好了,"兰登说,"我明白了。"
"博物馆将派一名工作人员亲自接待我们,结果这个人居然是你的粉丝,酷爱你的那些介绍伊斯兰艺术的著作。"辛斯基疲惫地冲他一笑,显然想表现得乐观一些。"我们已经得到承诺,保证你将能进入大教堂内的每个角落。"
"更重要的是,"布吕德说,"整个大教堂内将会只有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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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3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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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89章
罗伯特·兰登呆呆地望着窗外。面包车沿着连接阿塔图尔克机场与伊斯坦布尔市中心的海滨公路疾驰。瑞士政府官员设法安排了象征性的海关手续,因此兰登、辛斯基和其他人仅仅用了几分钟就上了路。
辛斯基命令教务长和费里斯与几名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人员一起留在C-130 运输机上,继续查找西恩娜·布鲁克斯的下落。
尽管谁也不相信西恩娜会及时赶到伊斯坦布尔,但是大家仍然担心她会给佐布里斯特在土耳其的某个信徒打电话,让对方赶在辛斯基的小组能够干预之前协助实现佐布里斯特狂妄的计划。
西恩娜真的会荼毒生灵吗?兰登仍然难以接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虽然痛苦万分,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罗伯特,你并不了解她。她耍了你。
一场细雨开始降落在伊斯坦布尔。兰登听着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来回摇摆时发出的嗖嗖声,突然感到很疲惫。他的右边是马尔马拉海,他可以看到远处亮着舷灯的豪华游艇和巨型油轮正快速进出伊斯坦布尔港。滨水区到处可见灯光照亮的宣礼塔,那细长、优雅的身影高耸在圆屋顶清真寺之上,默默地提醒着人们:伊斯坦布尔虽然是座现代化的世俗城市,它的核心却深植于宗教之中。
兰登一直觉得这条十英里长的公路是欧洲风景最优美的驾车线路之一。它沿着一段君士坦丁城墙延伸,可谓体现伊斯坦布尔新旧冲突的完美典范。这条大道如今被命名为约翰·F. 肯尼迪大道,但城墙修建的年代比这位美国总统出生早了一千六百多年。肯尼迪一直极为推崇凯末尔·阿塔的设想:从昔日帝国的灰烬中重生一个土耳其共和国。
肯尼迪大道有着无与伦比的海景,它穿过秀美的树丛和历史公园,经过耶尼卡帕港,最终在伊斯坦布尔城边缘与博斯普鲁斯海峡之间蜿蜒,绕着黄金角一路向北。黄金角高耸于伊斯坦布尔城之上,顶上屹立着奥斯曼帝国的要塞--托普卡帕宫。由于地处博斯普鲁斯海峡战略瞭望点,这座宫殿是游客最爱参观的一个景点。他们来这里可以同时欣赏视野开阔的美景,以及博物馆内收藏的令人惊叹的奥斯曼珍宝,包括据说属于穆罕默德先知本人的斗篷和长刀。
我们不会去那么远。兰登的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的目的地--圣索菲亚大教堂,它就位于前方不远处的市中心。面包车驶离了肯尼迪大道,蜿蜒着开进人口密集的市区。兰登凝视着街头和人行道上拥挤的人群,仍在为今天的各种对话而烦恼。
人口过剩。
瘟疫。
佐布里斯特变态的理想。
尽管兰登早就知道SRS 小组这次行动的精确地点,却直到这一刻才充分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这是要去"零地带"。他的眼前幻化出那只装有淡棕色液体的塑料袋慢慢溶解的情景,不明白自己为何卷入到了这一切当中。
兰登和西恩娜在但丁死亡面具背面发现的那首奇怪的诗最终将他带到了这里,伊斯坦布尔。兰登为SRS 小组确定的目的地是圣索菲亚大教堂,而且他知道他们抵达那里后要做的事情可能会更多。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
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
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淹没在血红的水下……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兰登再次感到不安,他知道但丁《地狱篇》最后一章结尾部分描绘的情景几乎与这一模一样:但丁和维吉尔一路跋涉,抵达了地狱的最低点。由于这里没有出路,他们听到了流水穿过脚下石块的响声,然后顺着这些小溪,穿过大大小小的裂缝……终于找到了安全地带。
但丁写道:"下面有个地方……那里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聆听一条小溪的流水声。小溪顺着岩石中的缝隙流进来……引导人和我顺着这条隐秘的路,回到了光明世界。"
但丁描绘的情景显然是佐布里斯特那首诗的灵感来源,只是佐布里斯特似乎将一切都颠倒了。兰登和其他人确实会跟踪流水的响声,可是与但丁不同,他们不是远离地狱……而是直接走向它。
面包车穿行在越来越窄的街道和越来越密集的人群中。兰登开始领会了令佐布里斯特将伊斯坦布尔市中心选定为这场瘟疫引爆点的邪恶逻辑。
东西方相会之处。
世界的十字路口。
伊斯坦布尔历史上曾无数次遭受致命瘟疫的摧残,每次都会因此人口数锐减。事实上,在黑死病流行的最后阶段,这座城市被称作帝国的"瘟疫中心",每天被鼠疫夺去生命的人数据说超过一万。几幅奥斯曼名画描绘了当时的情形:市民们绝望地挖掘瘟疫坑,以掩埋附近塔克西姆田野里堆积如山的尸体。
卡尔·马克思曾经说过:"历史总在重复自己。"兰登希望马克思说错了。
细雨迷蒙的街头,毫不知情的人们正忙于自己傍晚时分的事务。一位美丽的土耳其妇女大声呼唤孩子吃晚饭;两位老人在一家露天咖啡馆分享着他们的饮品;一对衣着考究的夫妇打着雨伞,手牵手在散步;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跳下公共汽车,沿着街道向前奔跑,并且用外套罩住手中的小提琴盒--显然快要来不及准时赶上音乐会了。
兰登仔细观察着周围那些人的脸,想象着他们每个人生活中错综微妙的细节。
群众由个体组成。
他闭上眼睛,扭过头,竭力放弃他的思绪中这种病态的变化。可是破坏已经造成。在他心灵的阴暗处,一个讨厌的图像逐渐清晰起来--布吕赫尔那幅《死亡的胜利》中描绘的凄凉景象--某座海滨城市的全景图,那里瘟疫肆虐,到处都是凄惨、苦难的可怕景象。
面包车向右拐进托伦大道,兰登一时间以为他们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在他左边,细雨的迷雾中悄然矗立着一座清真寺。
可那不是圣索菲亚大教堂。
蓝色清真寺,他立刻意识到,看到了这座建筑上方六个铅笔状细长的宣礼塔,上面还有多层阳台,最上面的尖顶直插云霄。兰登曾经在一篇文章中看到过,蓝色清真寺那些附带阳台、有着童话色彩的宣礼塔曾经给迪斯尼乐园标志性的灰姑娘城堡的设计带来过灵感。蓝色清真寺得名于它内墙装饰的蓝色瓷砖形成的那片炫目的海蓝色。
我们快到了,兰登心想。面包车加速驶进了卡巴萨卡尔大道,沿着苏丹艾哈迈德公园前宽阔的广场前行。广场正好位于蓝色清真寺和圣索菲亚大教堂之间,因能够看到这两座建筑而闻名遐迩。
兰登眯起眼睛,隔着被雨水打湿的挡风玻璃向外张望,寻找着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轮廓,但是雨水和车灯模糊了他的视线。更糟糕的是,大道上的车流似乎停了下来。
前方,兰登只看得到无数闪烁的刹车灯形成的一条直龙。"大概是出什么事了,"司机说,"好像是音乐会。走路过去或许更快。" "有多远?"辛斯基问。
"穿过公园就到了。三分钟。很安全。"
辛斯基朝布吕德点点头,然后回头对SRS 小组说,"呆在车上。尽可能靠近建筑物。布吕德特工将很快与你们联系。"
话刚一说完,辛斯基、布吕德和兰登就下车来到了街上,向公园对面走去。
三个人沿着树冠相连的小道匆匆而行,苏丹艾哈迈德公园内的阔叶树林给他们抵挡越来越糟糕的天气提供了一些遮蔽。小道两边随处能见到指示牌,将游客引向这座公园内的各个不同景点--来自埃及卢克索的一个方尖碑、来自德尔斐阿波罗神庙的蛇形石柱,以及起点柱--它曾是拜占庭帝国的"零起点",所有距离都从它这里开始测量。
他们终于在公园中央走出了树林,这里有一个圆形倒影池。兰登走进空地,抬头向东面望去。
圣索菲亚大教堂。
与其说是一座建筑,还不如说是一座小山。
圣索菲亚大教堂在雨中熠熠生辉,巨大的身影本身就像一座城市。中央圆屋顶宽阔得无以复加,上面有银灰色的隔栅,看似坐落在四周其他圆屋顶建筑堆砌而成的聚集物上。四座高耸的宣礼塔在大教堂的四角拔地而起,每一座都有一个阳台和银灰色的尖顶,而且与中央圆屋顶相距较远,人们几乎很难确定它们会是整个建筑的一部分。
辛斯基和布吕德一直步履匆匆,此刻突然一起停下脚步,抬头向上望去……向上……在心中默默估量着眼前这座建筑的高度与宽度。"我的上帝啊。"布吕德轻轻呻吟了一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们要搜查……它?"
?
90.第90章
我被扣留了。教务长在C-130 运输机内来回踱步,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原本同意去伊斯坦布尔,是要帮助辛斯基赶在这场危机完全失控之前化险为夷。
当然,他还有一点私心。由于无意间卷入到了这场危机当中,他很可能逃脱不了干系。选择与辛斯基合作或许有助于减轻他将受到的惩罚。可辛斯基现在将我拘禁了起来。
飞机在阿塔图尔克机场的政府机库刚一停稳,辛斯基和她的小组就下了飞机。世界卫生组织的负责人命令教务长和他的几位"财团"员工留在飞机上。
教务长想走到机舱外呼吸一点新鲜空气,却被那几位冷若冰霜的飞行员挡住了去路。他们提醒他,辛斯基博士要求每个人都呆在飞机上。情况不妙,教务长心想。他坐了下来,第一次真正感到自己前途未卜。
教务长多年来早就习惯了做木偶的操纵者、拉紧那根细绳的人,可突然间他所有的力量全部被剥夺了。
佐布里斯特,西恩娜,辛斯基。
他们都鄙视他……甚至在利用他。
如今他被困在世界卫生组织这架运输机怪异的隔间里,连个窗户都没有。他开始琢磨自己的运气是否已经用完……眼下的局面是不是对他一辈子欺骗行径的因果报应。
我靠骗人为生。
我向人们提供各种虚假信息。
尽管教务长不是世界上惟一兜售谎言的人,他却是这一行中的龙头老大。那些小打小闹的人与他不可同日而语,而他甚至都不屑于与他们为伍。
如今网上到处可以找到"托辞"公司和"托辞"网络公司这样的机构,它们在世界各地赚钱的手段都是向那些花心的人提供欺骗配偶的方法,并且确保他们不被人揭穿。这些机构许诺让时间"短暂停止",让它们的客户从丈夫、妻子或孩子身边溜走。它们是制造假象的大师--编造商务会议和医生约诊,甚至虚假的婚礼。所有这些都包括伪造的邀请函、宣传手册、飞机票、宾馆预订确认单,甚至还有特别联系电话号码,电话另一头是"托辞"公司总机,那里有受过培训的专业人员假扮这场骗局所需要的宾馆接待员或其他联系人。
但是,教务长从来没有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儿科把戏上。他只安排大型骗局,与那些为了得到最佳服务而愿意支付数百万美元的人交易。
政府。
大公司。
偶尔也有超级富翁。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标,这些客户可以充分利用"财团"的资源、人员、经验和创造力。尤为重要的是,他们可以得到无迹可循的承诺--也就是说,无论为他们的骗局编造出什么样的假象,这些假象都永远不会被追查到他们身上。
不管是试图支撑股市、为战争辩护、赢得一场选举还是引诱一个恐怖分子露面,世界上的许多权力掮客都依赖大型做假信息方案来帮助他们左右公众认知。
向来如此。
六十年代,苏联人创建了一个完整的虚假间谍网,多年内故意泄露假情报,让英国人截获。一九四七年,美国空军精心编造了一场飞碟骗局,以转移公众对一架机密飞机在新墨西哥州罗斯维尔坠毁事件的关注。不久前,全世界都被误导,相信伊拉克存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在近三十年的时间里,教务长曾多次帮助权倾一时的人保护、保留并扩大他们的权力。尽管在接活时慎之又慎,他却一直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承接某个不该接的活。
这一天现在终于来临。
他相信,每一个重大失误都可以归咎于某个时刻--一次偶遇、一个错误决定、一个轻率的眼神。
他意识到,就目前这件事而言,那个时刻发生在几乎十多年前。他当时同意聘用一位医学院的年轻学生,因为她想挣点外快。这个女人聪明过人,语言技能出众,而且善于随机应变,因而立刻就在"财团"脱颖而出。
西恩娜·布鲁克斯天生就是干这一行的料。
西恩娜立刻明白了他干的是哪一行,而教务长也意识到这位年轻姑娘对于保守秘密并不陌生。西恩娜在他这里工作了近两年,挣到了一大笔钱,帮助她支付医学院的学费。然后,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她突然宣布自己不干了。她想拯救世界,她告诉他,她在他这里办不到。
教务长怎么也没有料到西恩娜·布鲁克斯在消失了近十年后再次露面,并且给他带来了一个礼物--一位极其富有的潜在客户。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教务长想到这里有些恼怒。
这是西恩娜的错。
她一直是佐布里斯特的同党。
旁边就是C-130 上的临时会议桌,世界卫生组织的官员们正在那里打电话,相互争论,情绪激动。
"西恩娜·布鲁克斯?"其中一人冲着电话喊道。"你能肯定吗?"
这位官员听了片刻,皱起了眉头。"好吧,把详情告诉我。我不挂电话。"
他捂住听筒,转身对他的同事说,"好像西恩娜·布鲁克斯在我们动身后不久便离开了意大利。"
会议桌旁的每个人都惊呆了。
"怎么可能?"一位女雇员问。"我们在机场、桥梁和火车站都设了监控……"
"内切利机场,"他说,"在丽都岛上。"
"不可能,"女雇员摇摇头,"内切利岛很小,没有离岛航班。那里只有当地的一些直升机旅游项目,以及--"
"西恩娜·布鲁克斯设法弄到了停在尼切利岛上的一架私人飞机。
他们正在调查此事。"他重新将听筒放到嘴边。"是的,我在听呢。你有什么消息?"他听着最新情况汇报,肩膀越垂越低,最后只得坐下来。"我明白了,谢谢你。"他挂上了电话。
他的同事们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
"西恩娜的飞行目的地是土耳其,"他说着揉了揉眼睛。
"那就给欧洲航空运输指令中心打电话呀!"有人大声说。"让他们命令那架飞机返航。"
"我做不到。"他说。"飞机十二分钟前降落在了赫扎尔芬私人机场,离这里只有十五英里。西恩娜·布鲁克斯消失了。"
?
91.第91章
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圣索菲亚大教堂古老的圆屋顶上。
在近一千年的时间里,它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即便是现在,人们也很难想象有哪座教堂比它更大。此时再见到它,兰登想起查士丁尼皇帝(查士丁尼(483-565),拜占庭皇帝,曾主持编撰《查士丁尼法典》,征战波斯,征服北非及意大利等地。)在圣索菲亚大教堂落成后,曾后退几步,骄傲地宣布,"所罗门,我超过了你!"
辛斯基和布吕德越来越确定地大步朝这座宏伟的建筑走去,而它也在他们的脚步声中显得越来越庞大。
这里的人行道两旁排列着一些古代炮弹,是当年征服者穆罕默德的士兵们使用的。这一装饰在提醒着人们,这座建筑的历史充满了暴力,它一次次被征服,一次次被改变用途,以满足不同获胜权贵的精神需求。
三个人慢慢走近大教堂南面的外墙,兰登瞥了一眼右边三个圆屋顶、地窖式的辅助建筑物凸出在大教堂之外。这些便是历代苏丹之陵,其中一位苏丹--穆拉德三世--据说有一百多个孩子。
手机铃声划破了夜空,布吕德掏出手机,查看了对方号码,简短地问了一声,"什么事?"
他听着对方的报告,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这怎么可能?"他又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好吧,随时向我汇报。我们正准备进去。"他挂了电话。
"什么事?"辛斯基问。
"睁大眼睛,"布吕德扫视着四周,"我们可能有客人。"他将目光转回到辛斯基身上。"似乎西恩娜·布鲁克斯来到了伊斯坦布尔。"
兰登瞪大了眼睛望着布吕德,不敢相信西恩娜居然有办法来土耳其,更不敢相信她在逃离威尼斯后居然还敢冒着被抓以及可能送命的风险,确保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计划能够成功。
辛斯基同样震惊。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再问一问布吕德,但又忍住了。她扭头问兰登:"朝哪边走?"
兰登指着他们左边,也就是圣索菲亚大教堂的西南角。"那里就是沐浴泉。"他说。
他们与博物馆联系人的碰头地点是一个泉眼,上面有一个华丽的网格结构,曾经是穆斯林祈祷前沐浴的地方。
"兰登教授!"他们走近时听到一个男人在招呼。
一个土耳其男子笑容可掬地从遮蔽泉水水源的八角形凉亭中走了出来,正兴奋地冲着他们挥手。"教授,在这里!"
兰登他们赶紧走了过去。
"你好,我叫米尔沙特,"他说,带有口音的英语透着热情。他身材瘦小,有些谢顶,戴着学究气很浓的眼镜,穿了一件灰色上衣。"我感到十分荣幸。"
"应该是我们感到十分荣幸,"兰登握着米尔沙特的手说,"谢谢你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接待我们。"
"是啊,是啊!"
"我叫伊丽莎白·辛斯基,"辛斯基博士与米尔沙特握手后又指着布吕德说,"这位是克里斯多夫·布吕德。我们来这里协助兰登教授。很抱歉,我们的飞机晚点了。你能接待我们真是太好了。"
"别客气!这没有什么!"米尔沙特滔滔不绝地说道。"为了兰登教授,我随时愿意单独带你们参观。他那本《穆斯林世界里的基督教符号》在我们博物馆的礼品店里很畅销。"
真的吗?兰登心想。现在我终于知道有一个地方卖这本书了。
"咱们走吧?"米尔沙特示意他们跟在他身后。
大家快步走过一块小空地,经过普通游客入口,继续向前,来到大教堂原先的正门口。这里有三个凹陷的拱道,下方是雄伟的青铜大门。两名武装保安在那里等着迎接他们。他们看到米尔沙特后,打开其中一扇门上的锁,将它推开。
"萨奇奥伦,"米尔沙特说。这是兰登熟悉的几个土耳其语短语之一,"谢谢你"的一种极为客气的表述。
他们进去后,保安关上了沉重的大门,重重的响声在石室回荡。
兰登和其他人正站在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前廊中,这也是基督教教堂里常见的狭窄前厅,从建筑结构上充当圣俗之间的缓冲。
兰登常常称之为精神壕沟。
他们穿过前廊后向另一组门走去,米尔沙特拉开其中一扇门。兰登发现,里面不是他以为会见到的圣殿,而是另一个前廊,比第一个前廊略大。
内门厅,兰登意识到。他忘了,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圣殿享有将其与外面世界隔绝开来的两层保护。
仿佛要让参观者为即将见到的一切做好准备,内门厅的装饰比前廊华丽许多,墙壁采用的是抛光过的石头,在典雅的枝形吊灯照耀下熠熠生辉。这个肃静场所的另一边有四扇门,门的上方有精美的镶嵌画。兰登正目不转睛地欣赏着。
米尔沙特走到其中一扇最大的门前。这扇门体积巨大,上面裹着青铜。"皇帝之门,"米尔沙特小声说,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在拜占庭时期,这扇门只有皇帝可以使用。游客们通常不能走这道门,不过今晚很特别。"
米尔沙特伸手去推门,却又停了下来。他小声问:"在我们进去之前,我先问你们一声。里面你们有没有特别想看的东西?"
兰登、辛斯基和布吕德互相看了一眼。
"有,"兰登说,"当然,要看的东西很多,但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想先从恩里科·丹多洛的墓开始。"
米尔沙特头一歪,仿佛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你想看……丹多洛的墓?"
"对。"
米尔沙特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可是,先生……丹多洛的墓太一般了,没有任何符号,根本不是我们最好的文物。"
"我意识到了,"兰登礼貌地说,"不管怎样,请你带我们去看看吧。"
米尔沙特盯着兰登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转向大门正上方的镶嵌画,也就是兰登刚刚欣赏过的马赛克。那是公元九世纪制作的万能的主的圣像,画中的耶稣左手握着《新约》,右手在向人们赐福。
这时,仿佛灵光乍现,他们的向导突然明白了。米尔沙特嘴角往上一翘,心领神会地笑了。他竖起一根手指,摇晃起来。"聪明人!非常聪明!"
兰登不解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别急,教授,"米尔沙特像共谋犯似的低声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辛斯基和布吕德疑惑地看了兰登一眼。
兰登只好耸耸肩,米尔沙特推开门,请他们进去。
?
92.第92章
有些人将这里称作世界第八大奇迹。兰登站在里面,不得不赞同这一说法。
几个人跨过门槛,进入宏大的圣殿时,兰登突然意识到,圣索菲亚大教堂顷刻之间就能以其恢弘壮观的规模震撼参观者。
空旷的圣殿让欧洲那些伟大的大教堂相形见绌。兰登知道,它的巨大空间所产生的惊人力量一部分是幻觉,是其拜占庭式地面图案带来的戏剧性效果。集中式的内殿将所有内部空间集中在一个正方形房间内,而不是沿着十字形的四条臂膀向外延伸,与后来出现的大教堂的风格截然不同。
这座建筑比巴黎圣母院早七百年,兰登想。
凝神于房间的宽阔片刻之后,兰登又将目光转向一百五十多英尺高的头顶,那似整个建筑的皇冠--金色圆屋顶。四十根拱肋像阳光一样从正中央朝四周放射开来,伸展成一个圆形拱廊,上面有四十扇拱形窗户。白天,光线透过这些窗户倾泻进来,在金色嵌板中镶嵌的玻璃片上反射、再反射,营造出圣索菲亚大教堂最著名的"神秘之光"。
兰登之前只看到过一次精确地捕捉了这里金碧辉煌之气氛的画作。约翰·辛格·萨金特。并不奇怪,在创作他那幅著名的画作《圣索菲亚大教堂》时,这位美国作家限定他自己的调色板上只有不同色调的一种颜色。
金色。
这个闪闪发光的金顶常常被称作"天堂圆屋顶",下面由四个巨大的拱券支撑,而这些拱券又依托于一系列半圆形屋顶和弧形结构。这些支撑结构再由下面一层更小的半圆形圆屋顶和拱廊顶住,营造出一连串建筑组件从天而降的效果。
同样从天而降的是长长的缆绳,而且采取了更加直接的路线。这些缆绳从圆屋顶垂直而下,下面连接的枝形吊灯构成了一片耀眼的灯海。枝形吊灯显得很低,仿佛个子较高的游客都会撞到上面。这其实又是巨大空间造成的一个幻觉,因为吊灯离地面有十二英尺高。
与所有伟大的神殿一样,圣索菲亚大教堂惊人的空间有两个用心。其一,它在向上帝证明,人类会竭尽全力向他表示敬意。其二,它也是对礼拜者的一种休克疗法--一个雄伟的物理空间,会让那些进入其中的人自觉渺小,他们的自我被抹平,他们肉身的存在和宇宙重要性会在上帝面前缩成斑点大小……如同造物主手中的一个原子。
直到一个人变得微不足道,上帝才能重新创造他。马丁·路德在十六世纪说出了这番话,但自宗教建筑最早出现开始,这一概念就已是建造者们思想的一部分。
兰登望着布吕德和辛斯基,他们刚才也在仰视圆屋顶,此刻将目光转回到了地面。
"耶稣啊,"布吕德说。
"是啊!"米尔沙特兴奋地说,"还有真主和穆罕默德!"
兰登轻轻笑出了声。米尔沙特指着主祭坛让布吕德看,那里有一幅巨大的耶稣镶嵌画,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巨大的圆盘,上面分别用绚丽的阿拉伯语书法写着穆罕默德和真主的名字。
米尔沙特解释说:"我们博物馆力图让观众明白这个神圣场所的各种用途,同时展出它最初还是一座大教堂时的基督教图像,以及它后来成为一座清真寺时的伊斯兰教图像。"说到这里,他自豪地笑了。"虽然在现实世界中,不同宗教之间有摩擦,我们认为它们的象征在一起却相处得很好。我知道你会同意的,教授。"
兰登真诚地点点头。他想起当这座建筑物被改为清真寺时,所有的基督教图像都被用白色涂料覆盖了。将修复后的基督教象征与穆斯林象征并排摆放在一起,产生了一种令人着迷的效果,尤其是因为这两种符号的风格和情感完全对立。
基督教传统偏好实实在在的上帝和圣徒图像,伊斯兰教却专注于用书法和几何图形来代表上帝的宇宙之美。伊斯兰传统认为,只有神能够创造生命,因此人无权创造生命图像--无论是神、人,还是动物的图像。
兰登回想起自己有一次曾试图向他的学生们解释这个概念:"例如,一位穆斯林米开朗基罗永远不会在西斯廷教堂的天花板上绘制神的面庞,他会写上神的名字。绘制神的脸庞被视为亵渎之举。"
兰登接着解释这背后的原因:"基督教和伊斯兰教都以语言为中心,也就是说它们都以圣言为中心。在基督教传统中,圣言在《约翰福音》中变成了肉身:'道成肉身,住在我们中间。'因此,将圣言描绘成具有人的形状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在伊斯兰教传统中,圣言并不化为肉身,因此圣言需要保持文字形式……在大多数情况中,书法变成了对伊斯兰教圣徒名字的诠释。"
兰登的一个学生用一句有趣但精确的旁注总结了这一复杂的历史:"基督徒们喜欢脸;穆斯林们喜欢字。" 米尔沙特指着壮丽的神殿对面说:"就在我们眼前,你们能看到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独特融合。"
他迅速指出了庞大的后殿里各种符号的融合,尤其显著的是圣母和圣婴在俯视一个米哈拉布--清真寺中指示麦加方向的半圆形壁龛。它
的附近有一个台阶,通往上面的一个讲道台,虽然外观很像基督教的布道台,但其实那是一个敏拜尔--阿訇主持礼拜五宗教活动时的讲经坛。同样,旁边类似基督教唱诗班座位的讲台状结构其实是穆安津领祷台,穆安津会在这个高台上跪下来,跟着阿訇的祈祷声吟诵。
"清真寺和大教堂惊人的相似,"米尔沙特说,"东西方传统之间的差异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大。"
"米尔沙特?"布吕德不耐烦地插嘴道,"我们真的想看看丹多洛的墓,可以吗?"
米尔沙特略显不快,仿佛布吕德的催促多少有些对这座建筑不敬。
"是啊,"兰登说,"很抱歉催你,但我们行程很紧。"
"那好吧,"米尔沙特指着他们右边一个高高的阳台说,"我们这就上楼去看看那个墓。"
"在上面?"兰登很是意外。"恩里科·丹多洛不是埋在地下室里吗?"他想起了这个墓,但却记不起它在这座建筑中的具体位置。他一直在想象这座建筑黑暗的地下区域。
米尔沙特似乎被这个问题弄糊涂了。"不,教授,恩里科·丹多洛的墓肯定在楼上。"
究竟出什么事了?米尔沙特心想。
当兰登提出要看丹多洛的墓时,米尔沙特以为这个请求只是某种借口。谁也不会想看丹多洛的墓。米尔沙特认为兰登真正想看的是丹多洛墓旁边那件谜一样的珍宝--镶嵌画《三圣像》--万能的基督的一幅古代镶嵌画,可以被称作圣索菲亚大教堂最神秘的艺术品之一。
兰登是在研究这幅镶嵌画,而且试图不让人知道,米尔沙特猜测这位教授大概是在秘密撰写一篇论述《三圣像》的文章。
可是,米尔沙特现在却被弄糊涂了。兰登当然知道《三圣像》镶嵌画在二楼,所以他为什么要表现得很惊讶?
除非他确实是在寻找丹多洛的墓?
米尔沙特一头雾水,领着他们向楼梯走去,途中经过圣索菲亚大教堂两个著名的水瓮之一--亚力山大大帝时期用一整块大理石雕凿出来的庞然大物,能装三百三十加仑水。
米尔沙特领着这帮人默默地上楼,心中突然感到有些不安。兰登的两位同事一点也不像学者。其中一位有些像当兵的,肌肉发达,面无表情,一身黑衣。至于那位银发女人,米尔沙特感觉……似乎以前见过她。也许在电视上?
他开始怀疑这次参观的目的并不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他们来这儿的真实意图是什么?
"还有一段楼梯,"他们上到过渡平台时,米尔沙特高兴地说。"楼上便是恩里科·丹多洛的墓,当然"--他停下来望着兰登--"还有著名的镶嵌画《三圣像》。"
就连些许退缩也没有。
看样子兰登真的不是为了《三圣像》镶嵌画来这儿的。他和他的客人不知为何念念不忘丹多洛的墓。
?
93.第93章
米尔沙特领大家上楼时,兰登看得出布吕德和辛斯基担心极了。的确,上二楼似乎毫无道理。兰登不断想象着佐布里斯特视频中的地下洞窟……以及介绍圣索菲亚大教堂下面被水淹没区域的那部纪录片。
我们得下去!
即便如此,如果这里就是丹多洛墓的所在地,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依照佐布里斯特的指令。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内,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聆听小溪的流水声。
终于来到二楼后,米尔沙特带头沿着阳台边向右走,从这里可以看到下面神殿里的壮丽景观。兰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米尔沙特继续滔滔不绝地介绍镶嵌画《三圣像》,但兰登已经没有心思聆听了。
此刻他可以看到自己的目标了。
丹多洛之墓。
它与兰登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一块长方形汉白玉,嵌入锃亮的石头地面,四周有一些小立柱和链条构成的警戒线。兰登赶紧走过去,仔细查看上面的铭文。
Henricus Dandolo
等其他人尾随而至时,兰登已经开始了行动。他跨过隔离链,双脚直接站在墓碑前。
米尔沙特大声阻止,但兰登不仅没有理睬,反而立刻跪了下来,仿佛要在这位欺诈的总督脚跟前祈祷。
兰登的下一步行动引得米尔沙特惊呼起来。兰登将双手平摊在墓上,然后自己平躺了上去。当他将脸贴近地面时,他意识到自己看似在向麦加致敬。这一举动显然让米尔沙特惊呆了,他安静了下来,整个大教堂突然鸦雀无声。
兰登深吸一口气,把头转向右边,轻轻将耳朵贴在了墓石上。石头接触到他的肌肤时,感觉凉冰冰的。
他听到了透过石头回荡而上的声音,宛如白昼一般清晰。
我的上帝。
但丁《地狱篇》最后一章似乎正从下面回响上来。
兰登慢慢转过头,凝视着布吕德和辛斯基。
"我听到了,"他低声说,"潺潺的流水声。"
布吕德跨过缆绳,在兰登的身旁蹲下来,仔细聆听。过了一会儿,他使劲点了点头。
他们现在可以听到水流声,剩下的问题是:它是在哪里流动?
兰登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些图像--一个被水淹没了一半的洞窟,沐浴在怪异的红色光线中……就在他们下面某处。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淹没在血红的水下……
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兰登站起身,跨过缆绳走了出来。米尔沙特怒视着他,脸上一副又是震惊又是被欺骗的表情。兰登的个头比他高出了近一英尺。
"米尔沙特,"兰登说,"我很抱歉。你也看到了,现在的情况非常特殊。我没有时间解释,但我有几个重要问题要问你,是关于这座建筑的。"
米尔沙特无可奈何地微微点了点头。"好吧。" "我们在丹多洛墓上听到石头下面有小溪在流向某个地方。我们需要知道这些水流是在哪儿。"
米尔沙特摇摇头。"我不明白。圣索菲亚大教堂的地面之下到处都可以听到流水声。"
大家全都惊呆了。
"是的,"米尔沙特告诉他们,"尤其是在下雨的时候。圣索菲亚大教堂大约有十万平方英尺的屋顶需要排水,而且常常需要数天时间才能排空。经常是水还没有完全排空,天又下雨了。流水声在这里十分常见。你们或许知道,圣索菲亚大教堂的下面就是一个个巨大的水窟,有人甚至还拍过一部纪录片--"
"我知道,我知道,"兰登说,"可是你是否知道在丹多洛墓上听到的流水声……那些水具体流向哪里?"
"当然知道啦,"米尔沙特说,"圣索菲亚大教堂的水全都流向同一个地方,你听到的流水也不例外。那就是伊斯坦布尔的地下蓄水池。"
"不对,"布吕德跨过缆绳后大声说,"我们要找的不是蓄水池,而是一个很大的地下空间,或许还有柱子。"
"是的,"米尔沙特说,"伊斯坦布尔的古代蓄水池正是那样的,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面还有柱子。很壮观。它建于公元六世纪,目的是为这座城市储存供水。虽然它现在所储存的水只有四英尺深,却--"
"它在哪里?"布吕德大声问,声音在空荡荡的神殿里回荡。
"蓄水池?"米尔沙特好像被吓住了,"离这里一个街区,就在大教堂的东面。"他指着外面。"那地方叫耶勒巴坦沙拉已。"
沙拉已?兰登想。与托普卡皮沙拉已一样?他们开车过来时,到处都能看到托普卡帕宫的指示牌。"可是……沙拉已的意思是'宫殿'吗?"米尔沙特点点头。"是的。我们古老的蓄水池叫耶勒巴坦沙拉已,意思是--水下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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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4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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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94章
倾盆大雨噼噼啪啪地下。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冲出了圣索菲亚大教堂,后面跟着兰登、布吕德以及他们那位疑惑不解的向导米尔沙特。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辛斯基想。
伊斯坦布尔的蓄水池--水下宫殿--显然位于蓝色清真寺的方向,再稍稍靠北一点。
米尔沙特领路。
辛斯基眼看别无选择,只好告诉米尔沙特他们的真实身份,以及他们正与时间赛跑,阻止水下宫殿内有可能爆发的一场公共卫生危机。
"这边!"米尔沙特高喊,领着他们穿过已经被黑夜笼罩的公园。
山一般的圣索菲亚大教堂落在他们身后,蓝色清真寺童话般的尖顶在前面若隐若现。
布吕德特工匆匆走在辛斯基身旁,正冲着手机大喊,一面将最新情况通报给SRS 小组,一面命令他们在蓄水池入口处碰头。"看样子佐布里斯特选定的目标是这座城市的供水系统,"布吕德气喘吁吁地说,"我需要所有进出蓄水池的管道分配图。我们将启动全面隔离和控制方案。我们需要物理和化学屏蔽,外加真空--"
"等等,"米尔沙特冲他大声喊叫,"你误解我的意思了。这个蓄水池不是伊斯坦布尔的供水系统。不再是了!"
布吕德放下手机,瞪着米尔沙特。"什么?"
"古时候,这个蓄水池确实是供水系统,"米尔沙特澄清道,"但现在不是了。我们已经进行过现代化改造。"
布吕德在一棵大树下停住脚,大家也随着他停了下来。
"米尔沙特,"辛斯基说,"你能肯定现在没有人饮用那里面的水?"
"当然没有。"米尔沙特说,"那里面的水基本上就留在那里……最终慢慢渗入到地下。"
辛斯基、兰登和布吕德不安地交换着眼神。辛斯基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感到更紧张。如果没有人经常接触那里面的水,佐布里斯特为什么会选择污染它呢?
"我们几十年前改造供水系统时,"米尔沙特解释说,"蓄水池被弃之不用,变成了一个地下大池塘。"他耸耸肩。"现在它只是一个旅游景点。"
辛斯基猛地转过身来望着米尔沙特。旅游景点?"等一下……人们可以下到那里面?进入到蓄水池中?"
"当然可以,"他说,"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游客去那里,那个洞穴很是壮观。上面还有木板搭成的走道……甚至还有一个小咖啡馆。里面的通风设备有限,因此空气又闷热又潮湿。不过,参观人数依然不少。"
辛斯基与布吕德四目相对,她可以看出自己和这位训练有素的SRS 特工在想象着同一个画面--一个阴暗、潮湿的洞窟,到处都是死水,一种病原体正在里面慢慢孵化。雪上加霜的是水面上方还有木板人行道,整天都有游客们在那里走动,就在水面上方。
"他制造了一种生物气溶胶,"布吕德说。
辛斯基点点头,脚下一软。
"什么意思?"兰登问。
布吕德回答:"意思是这种东西可以通过空气传播。"
兰登陷入了沉默,辛斯基看得出他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这场危机的潜在规模。
辛斯基一直将空气传播病原体视为一个可能出现的情况,可当她得知蓄水池是伊斯坦布尔的供水来源时,她曾希望这或许意味着佐布里斯特选择了一种水传播生物体。生活在水中的细菌更为顽强,也耐天气变化,但它们的繁殖速度较慢。
空气传播的病原体扩散得很快。
非常快。
"如果是空气传播的话,"布吕德说,"它很可能是病毒型的。"
一种病毒,辛斯基赞同这个看法。佐布里斯特能够选择的传播速度最快的病原体。
在水下释放空气传播的病毒确实非同寻常,然而许多生命形式都是在液体中孵化,然后释放到空中的--蚊虫,霉菌孢子,造成军团病、真菌毒素和赤潮的细菌,甚至人类。辛斯基表情凝重,想象着蓄水池里充满了病毒……然后被感染的微小水珠升到潮湿的空气中。
米尔沙特忧心忡忡地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对面。辛斯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有一座低矮的红白相间砖结构建筑,惟一的门敞开着,似乎露出了里面的楼梯井。一些衣着讲究的人打着伞,三三两两地等在门外,一名门卫则控制着走下台阶的来宾人数。
某个地下舞会俱乐部?
辛斯基看到建筑物上的金色大字后,感到胸口一紧。除非这个俱乐部的名称叫"蓄水池",而且成立于公元五二三年,她意识到米尔沙特为什么那么担忧了。
"水下宫殿,"米尔沙特结结巴巴地说,"好像……好像今天里面有音乐会。"
辛斯基简直不敢相信。"在蓄水池里举办音乐会?"
"它的室内空间很大,"他回答,"所以经常被用作文化中心。"
布吕德显然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朝建筑物跑去,躲闪着阿莱姆达尔大道上那些喇叭轰鸣的车辆。辛斯基和其他人也跟在布吕德的身后奔跑起来。
他们来到蓄水池入口处时,门口围着几个来听音乐会的人,都在等待着被放行--三个全身裹在长袍里的女人,两个高举着手的游客,一个穿燕尾服的男子。他们都挤在门口躲雨。
辛斯基可以听到下面传出的一首古典音乐作品的旋律。是柏辽兹,她根据配器风格这么猜,但不管那是哪首乐曲,都显得与伊斯坦布尔的街道格格不入。
他们慢慢走近,她感到一股暖风从台阶下刮了上来。它来自地球深处,正从封闭的洞窟中逃逸出来。这股暖风不仅将小提琴声带到了地面,而且将潮湿的空气以及人群散发的气味也带了上来。
它还给辛斯基带来了强烈的不祥之感。
一群游客沿台阶走了上来,一路兴奋地聊着,走出了建筑物。门卫随即开始将下一批听众放进去。
布吕德立即试图挤进去,但门卫乐呵呵地一挥手,拦住了他。"请稍等,先生。里面的人已经满了。要不了一分钟就会有另外一个人出来。谢谢你。"
布吕德准备强行进入,但辛斯基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一旁。"等等,"她命令道,"你的小组还在路上,你不能单独搜查这个地方。"她指着大门旁边墙上的文字说明牌。"这个蓄水池太大了。"
文字说明牌介绍说,里面有一个大教堂规模的地下空间,将近两个足球场那么长,三百三十六根大理石柱支撑起十万多平方英尺的天花板。
"看看这个,"兰登说,他站在几米外。"你都简直不敢相信。"
辛斯基转过身来。兰登指着贴在墙上的音乐会海报。
哦,我的上帝啊。
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并没有听错,里面演奏的音乐确实是浪漫主义风格,但这首乐曲却不是柏辽兹的,而是另一位浪漫主义作曲家--弗朗兹·李斯特--的作品。
今晚,在地底下,伊斯坦布尔国立交响乐团正在演奏李斯特最著名的作品--《但丁交响曲》,一首灵感完全来自但丁进入地狱并重返人间的乐曲。
"这部作品会在这里上演一个星期,"兰登正端详着海报上极小的字体。"免费音乐会,一位匿名捐赠人出资。"
辛斯基认为自己能猜出这位匿名赞助人的身份。看样子,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对制造戏剧性效果很有天赋,这同时也是他采用的一个残忍的实用策略。长达一星期的免费音乐会将把比平常多出数千的游客吸引到蓄水池中,让他们置身在一个拥挤的区域内……他们将在那里呼吸被细菌污染的空气,然后回到各自位于国内或者海外的家中。
"先生,"门卫在呼唤布吕德,"我们又有了两个空位子。"
布吕德转身对辛斯基说:"赶紧联系当地政府。不管我们在下面发现什么,我们都需要支援。等我的小组到达这里时,让他们用无线电联系我,听候我的命令。我先下去,看看是否能弄清楚佐布里斯特把那玩意儿拴在了哪儿。"
"不带呼吸器吗?"辛斯基问。"你都不知道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是否还完好无损。"
布吕德皱起眉头,将手伸进从门口吹出来的暖风中。"我真不愿意这么说,但如果这传染病已经传播,那么我估计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大概都已经被感染了。"
辛斯基也一直在想着这一点,只是不愿意当着兰登和米尔沙特的面说出来。
"再说,"布吕德补充道,"我以前见过我的小组穿着生化防护服出现时人群的反应。我们会造成全面恐慌,还会引发踩踏事件。"
辛斯基决定听从布吕德的意见,他毕竟是专家,以前也处理过类似情况。
"我们惟一比较现实的办法,是假定那玩意儿在下面仍然很安全,然后有效地控制它。"
"好吧,"辛斯基说,"就这么办吧。"
"还有一个问题,"兰登插嘴道,"西恩娜怎么办?"
"什么她怎么办?"布吕德问。
"不管她来伊斯坦布尔的意图是什么,她有语言天赋,可能还会说几句土耳其语。"
"怎么呢?"
"西恩娜知道那首诗中所提及的'水下宫殿',"兰登说。"在土耳其语中,'水下宫殿'指的就是……"他指着大门上方的"耶勒巴坦沙拉已"标识,"……这里。"
"这倒是真的,"辛斯基疲惫地认可道,"她可能已经想出来了,并且绕过了圣索菲亚大教堂。"
布吕德望着孤零零的门,暗暗骂了一声。"好吧,如果她在下面,并且计划在我们动手之前戳破那只塑料袋,至少她也才赶到这里不久。这地方很大,她可能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寻找。周围到处都是人,她大概也无法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跳入水中。"
"先生,"门卫再次呼唤布吕德,"你想现在进去吗?"布吕德看到又有一群听音乐会的人正从街对面走来,便向门卫点头示意他确实想进去。
"我和你一起进去,"兰登说。
布吕德转身望着他。"绝对不行。"
兰登一副不容商量的口气。"布吕德特工,造成我们目前这种局面的原因之一是西恩娜·布鲁克斯一整天都在骗我。你刚才也说过,我们可能都已被感染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帮你。"
布吕德凝视了他片刻,做出了让步。
兰登尾随布吕德进门后开始下台阶。他感觉得到来自蓄水池深处的暖风正从他们身边吹过。湿润的微风不仅吹来了李斯特《但丁交响曲》的片段,而且裹挟着一股熟悉但难以形容的气味……无数人拥挤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散发出的气味。
兰登突然感到一道鬼魅般的幕布要将他包裹起来,仿佛一只无形之手的长手指正从地下伸出来,抓挠他的肌肤。
是这音乐。
乐团的合唱队--一百多个声音--正在演唱一句人们耳熟能详的歌词,准确有力地吐出但丁阴郁文字的每一个音节。"Lasciate ogne speranza,"他们在吟唱,"voi ch'entrate 。"
这六个词--但丁《地狱篇》中最著名的一行--像不祥的死亡恶臭一样从台阶底部涌上来。
合唱队在喧嚣的小号和圆号的伴奏下,再次唱出了那句警示。
"Lasciate ogne speranza voi ch'entrate! "
入此门者,须弃所有希望!
?
95.第95章
地下洞窟沐浴在红色灯光中,灵感来自地狱的歌声在其中回响。人声的呜咽,弦乐器奏出的不和谐音,定音鼓低沉的滚奏,像地震波一样在这洞窟里轰鸣。
极目望去,兰登看到这个地下世界的地面其实是如玻璃一般的水,漆黑、静止、平稳,就像新英格兰某个冰冻池塘上的黑冰。那里的泻湖不会倒映群星。
几百根粗大的多利安式柱子精心排列成行,一眼看不到尽头。这些柱子每一根都有三十英尺高,从水中升起,支撑起洞窟的拱顶,由一系列独立的红色聚光灯自下往上照耀着,营造出一个超现实主义森林,像某种镜子反射的幻觉那样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兰登和布吕德在台阶底部止步,在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洞窟入口站立了片刻。洞窟本身似乎都发出一种淡红色的光芒。兰登打量着这一切时,发现自己在尽可能地浅呼吸。
下面的空气比他想象的还要滞重。
兰登可以看到左边远处的人群。音乐会的举办地在地下空间的深处,半靠着最远端的墙壁,观众们就坐在一块块巨大的平台上。几百名观众围绕着乐队,构成一个个同心圆环,另外一百多人站在最外边。更多的人则在附近的木板人行道上找到了位置,依靠着结实的栏杆,边欣赏音乐边凝视着下面的积水。
兰登扫视着这片人影构成的无形海洋,眼睛搜寻着西恩娜。到处都见不到她。他只看到身穿燕尾服、长袍、斗篷、布尔卡的身影,甚至还看到身穿短裤和长袖运动衫的游客。聚集在红色灯光中的人群,他们的精气神儿在兰登看来就像是某种神秘教派聚会上的一群神父。
他意识到,如果西恩娜在这下面,要发现她几乎不可能。
就在这时,一个体格魁梧的男子从他们身旁经过,沿台阶走了出去,而且一路走一路咳嗽。布吕德转身望着他出去,细细地审视着他。兰登感到自己的喉咙也隐约有些发痒,但他安慰自己说那只是他的想象。
布吕德试探着在木板人行道上向前迈出一步,低头看着通往各个不同方向的分叉。他们面前的路径简直宛如弥诺陶洛斯的迷宫。一条木板人行道很快就分叉变成了三条,每一条又再次分叉,构成一个悬浮的迷宫,在水面之上晃动,在柱子之间蜿蜒,消失在黑暗中。
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里,兰登想起了但丁那部杰作中不祥的第一诗章,因为这里没有笔直的路可寻。
兰登看了一眼栏杆外的积水,水深约四英尺,异常清澈。石板地面清晰可见,上面覆盖着一层细细的淤泥。
布吕德向下扫了一眼,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然后将目光重新转回到室内。"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地方与佐布里斯特那段视频中的环境很相似?"
哪里都像,兰登想。他观察着周围潮湿、陡峭的墙壁,然后指着洞窟右边最远处的角落,那里远离乐队舞台周围拥挤的人群。"我猜想应该在那边什么地方。"
布吕德点点头。"我的直觉跟你一样。"
两个人挑选了右边的岔路,沿着木板人行道匆匆往前走。这条路让他们远离了人群,通向了水下宫殿的最远处。
他们一路向前走,兰登忽然想到在这个地方躲上一夜而且不被人发现是多么容易。佐布里斯特拍摄那段视频时肯定就是这么做的。当然,如果他慷慨地资助了长达一个星期的系列音乐会,他也完全可以请求单独在储水池里呆一段时间。
如今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布吕德加快了步伐,仿佛潜意识里要与这首交响曲的节奏保持一致。乐曲此刻已经变成了疾风暴雨般的一连串下行半音延留音。
但丁和维吉尔正下到地狱中。
兰登全神贯注地扫视着右边远处长满青苔的陡峭墙壁,试图将它们与在视频中看到的情形联系起来。每次遇到分叉路口时他俩都向右拐,离人群越来越远,径直去往洞窟最偏僻的角落。兰登回头看了一眼,为他们已经走过这么远的距离而惊讶。
他们现在几乎是一路小跑,刚开始还能见到几位闲逛的游客,可一旦进入到最里面的部分,就没有再看到一个人影。
这里只剩下布吕德和兰登。
"周围看上去都差不多。"布吕德有些绝望。"我们从哪里着手?"兰登和他一样感到有些绝望。他对视频中的画面记忆犹新,可这里的一切都没呈现出足以让他识别的特征。
他们继续前行,兰登仔细阅读着木板人行道旁的信息牌。这些由柔和灯光照亮的文字说明牌随处可见,其中一块介绍这里面的容积达两千一百万加仑。另一块指出,有根柱子与其他柱子不相配,因为它是在修建过程中从附近一个建筑中偷来的。还有一块文字说明牌上有一个图形,显示的是如今已经见不到了的一个古代雕刻--流泪的母鸡眼符号,它在为修建蓄水池时丧生的所有奴隶哭泣。
奇怪的是,有一块牌子让兰登突然停住了脚步,那上面只有一个单词。
布吕德也停了下来,转身问他,"怎么啦?"
兰登指着那块牌子。
牌子上除了有一个显示方向的箭头外,还有一个名字:令人胆战心惊的戈耳戈三姐妹之一,臭名昭著的女怪。
美杜莎
布吕德看了那上面的文字,耸耸肩。"那又怎么样?"
兰登的心在怦怦直跳。他知道美杜莎不仅是令人胆战心惊的蛇发女怪,目光能让任何看到她的人变成顽石,而且还是希腊众多地下精怪中为人们所熟知的一位……这些地下精怪属于特殊一类,被称作冥府怪物。
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
她在给人指路,兰登意识到。他沿着木板人行道奔跑起来,在黑暗中左弯右拐,布吕德几乎都跟不上他的脚步。跟随着美杜莎的标识,兰登终于来到了一条路的尽头,这是一个小观景台,靠近蓄水池最右边的墙壁底部。
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
一块巨大的大理石雕像耸立在水面之上,那是美杜莎的头,上面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条扭动的蛇。让她的出现显得更加匪夷所思的是她的头被颠倒着置于她的脖颈上。
像被诅咒的人那样颠倒着,兰登意识到。他想起了波提切利的《地狱图》,画中的罪人都被倒着放在恶沟里。
布吕德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站在兰登身边的栏杆旁,万分惊讶地盯着颠倒的美杜莎。
这个美杜莎头雕像如今是其中一根石柱的基座,兰登怀疑它大概是从其他地方掠夺来的,在这里被用作了廉价建筑材料。她的颠倒姿势无疑源自人们的迷信,认为将她颠倒过来后,她就会失去魔力。即便如此,兰登仍然无法摆脱掉萦绕在他心头的各种思绪。
但丁的《地狱篇》。最后一章。地球中央。引力在那里发生逆转。上在那里变成了下。
这种不祥之感像针一样刺扎着他的皮肤。他眯起眼睛,透过微红色的雾霭望着那尊头部雕像。美杜莎那些由小蛇构成的头发大多浸泡在水下,但她的眼睛露在水面之上,正对着左边,凝视着泻湖对面。
兰登胆怯地将身子探到栏杆之外,转过头,顺着美杜莎的目光,朝水下宫殿一个熟悉的空荡角落望去。
他立刻明白了。
就是这里。
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的"零地带"。
?
96.第96章
布吕德特工悄悄俯下身,从栏杆下钻过去,跳进了齐胸深的水中。凉水向他涌来,浸湿了他的衣服,他的肌肉立刻紧绷起来,抵挡寒冷。靴子底下的蓄水池地面虽然滑溜,感觉却很坚固。他站了一小会儿,仔细查看着四周,望着水波形成的一个个同心圆环像冲击波一样从他身边散去,奔向泻湖对面。
布吕德起初一直在屏住呼吸。动作要慢,他告诫自己,不要制造湍流。在他上方的木板人行道上,兰登站在栏杆旁,扫视着周围。
"一切准备就绪,"兰登小声说,"没有人看到你。"
布吕德转过身,面对着颠倒的美杜莎头,一盏红色聚光灯将这巨大的雕像照得雪亮。他现在与雕像在同一个水平面上,因此雕像显得更大。
"顺着美杜莎的目光,向泻湖对面走,"兰登低声说,"佐布里斯特是象征主义和戏剧效果天才……如果他将他的创造物直接放在美杜莎致命的视线中,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英雄所见略同。布吕德对这位美国教授充满了感激,因为他坚持要与自己一起下来;兰登的专业知识几乎立刻将他们带到了蓄水池中这个偏僻的角落。
《但丁交响曲》的旋律继续在远处回荡。布吕德掏出Tovatec防水小手电筒,将它放到水下后拧亮。一道卤素灯光束穿过池水,照亮了他面前的蓄水池地面。
稳住,布吕德提醒自己。什么都不要搅动。
他没再说话,而是小心翼翼地开始往泻湖深处进发,慢慢地蹚着水,像水下扫雷艇那样井然有序地来回移动着手电筒。
栏杆旁的兰登开始不安地感到自己的喉咙在发干。蓄水池里的空气既潮湿又陈腐,还让他感觉严重缺氧。当布吕德小心谨慎地在泻湖中蹚水前进时,兰登再次安慰自己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及时赶到了。
那东西完好无损。
布吕德的小组可以控制住它。
即便如此,兰登还是有些胆战心惊。由于毕生都患有幽闭恐惧症,他知道自己在任何情况下来到这下面都会感到焦虑。几千吨泥土就在他的头顶上方晃动……惟一的支撑就是这些正在腐朽的柱子。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事,又回头望了一眼,以确保他们没有引起其他人不恰当的兴趣。
什么也没有。
附近仅有的几个人正站在其他木板人行道上,目光全都冲着相反的方向,也就是乐队的方向。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布吕德在蓄水池的这个角落里慢慢蹚水。
兰登将视线移回到这位SRS 队长身上,那只手电筒仍然在兰登面前的水下怪异地左右晃动,照亮了布吕德脚下的路径。
兰登正观望着,他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左边有动静--一个不祥的黑影在布吕德前面升出水面。兰登猛地转过身,凝视着那一片混沌的黑影,有点期待某种海中怪兽会突然从水面上跃出。
布吕德也停止了脚步,显然他也看到了。
远处的角落里,一个摇曳的黑影在墙上升到了约三十英尺高的墙壁上,鬼魅般的轮廓与佐布里斯特那段视频中出现过的瘟疫医生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个影子。兰登长舒一口气。布吕德的影子。
黑影是布吕德经过泻湖中一盏水下聚光灯时投下的,似乎与佐布里斯特在视频中投下的身影完全相同。
"就是那里,"兰登冲着布吕德喊道,"你快到了。"
布吕德点点头,继续慢慢向前。兰登与他步调一致,也顺着栏杆前行。布吕德越走越远,兰登又偷偷朝乐队方向看了一眼,以确保没有人注意到布吕德。
什么都没有发现。
正当兰登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泻湖上时,脚旁木板人行道上的微弱反光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低头望去,看到那里有一小滩红色液体。
血液。
奇怪的是,兰登正站在当中。
我流血了?
兰登虽然不觉得疼,却开始疯狂地全身寻找,看看是否受伤,或者是否对空中无形的毒素起了反应。他检查了鼻子,看看是否流血,然后检查了指甲和耳朵。
兰登有些困惑,不知道地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他看了看四周,确信在这偏僻的木板人行道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再次低头看着那摊水,这次注意到一道小水流正顺着木板人行道淌过来,在他脚边的低洼处聚集。红色的液体似乎来自前面某个地方,正顺着木板人行道上的斜面流过来。
那里有人受伤了,兰登意识到。他立刻看了一眼布吕德,布吕德正慢慢接近泻湖中央。
兰登沿着木板人行道大步向前,顺着流水痕迹走过去。他快走到尽头时,流水痕迹变得更宽,而且四处流淌。他沿着流淌的液体一路小跑,来到了墙壁前,木板人行道在这里突然终止。
路走到了尽头。
他在朦胧的黑暗中看到一大摊水,泛着红光,仿佛某人刚刚在这里被杀。
就在这一刻,正当兰登注视着红色液体从木板人行道滴落进蓄水池中时,他意识到自己原先的猜测错了。
那不是血。
这个巨大空间里的红色灯光,再加上木板人行道的红颜色,制造了一种错觉,给这些洁净的水滴增添了暗红的色泽。
那只是水。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非但没有如释重负,反而感到异常恐惧。他低头凝视着那摊水,看到木板人行道支架上有水花印迹……还有足迹。
有人在这里从水下爬了上来。
兰登想转身呼喊布吕德,可他离这里太远,音乐刚好进入铜管乐器和定音鼓齐鸣的一个强奏乐段,震耳欲聋。兰登突然发现自己身边有动静。
这里还有别人。
他慢慢转过身,望着墙壁,那里也是木板人行道的尽头。他能够看出十英尺外有一个圆圆的东西,包裹在黑影中,就像一块被黑布蒙着的大石头,不停地滴着水。那东西一动不动。
然后,它突然动了起来。
那东西慢慢变长,毫无特征的头从弓着的位置慢慢抬起。
那是裹着黑色蒙面布尔长的一个人,兰登意识到。
这种传统伊斯兰服饰将这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可是当蒙着面纱的头转向兰登时,两只深色的眼睛露了出来,穿过蒙面长袍面部的窄缝,紧紧地盯着兰登。
电光火石之间,他明白了。
西恩娜·布鲁克斯猛地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刚跨出一大步就开始狂奔着扑向兰登,将他撞倒在地,然后沿着木板人行道飞蹿而去。
?
97.第97章
泻湖中的布吕德特工停下了脚步。他那支Tovatec 钢笔手电筒卤素灯泡射出的光束刚刚照到一块金属板上,引起了强烈反光,就在前方蓄水池的水下地面上。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向前迈出一步,竭力不引起水的波动。他透过玻璃般透明的水面,看到池底固定着一块光滑的长方形钛金属牌。
佐布里斯特的金属牌。
池水清澈见底,他几乎可以看到那上面写着的日期和其他文字:
就在此地,正当此日,
世界被永远改变。
三思而后行,布吕德心想。他的信心遽然增强了。明天到来之前还有几个小时,我们可以阻止这一切。
布吕德回忆着佐布里斯特视屏中的画面,慢慢将手电筒光束一点一点地移向金属牌左边,寻找系在那里的索鲁布隆塑料袋。当手电筒光束照亮漆黑的池水时,布吕德睁大了眼睛,无比困惑。
没有塑料袋。
他将手电筒光束又往左边移了移,对准视屏中塑料袋出现的准确位置。
仍然一无所有。
可是……它原来就在这儿的!
布吕德咬紧牙关,试探着又向前迈出一步,慢慢让手电筒光束扫过整个区域。
没有塑料袋。只有那块金属牌。
布吕德一时间希望那只是一个威胁,就像今天许多事情一样,只是一场虚惊。
难道这一切只是个骗局?
难道佐布里斯特只是想吓唬我们?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金属牌左边的池底,隐约可见一截软塌塌的绳子,绳子另一头有一个微型塑料夹,上面还悬挂着一些索鲁布隆塑料碎片。
布吕德呆呆地望着那只透明塑料袋的残片,它仍然依附在绳子一端,如同聚会上某个爆炸了的气球上绳子打结的地方。
他慢慢意识到了真相。
我们来晚了。
他想象着系在水下的塑料袋慢慢溶解、爆炸……里面的致命东西扩散到水中……然后冒着气泡浮到泻湖水面上。
他用颤抖的手指摁灭了手电筒,在黑暗中站立了片刻,重新整理思绪。
这些思绪立刻化作了祈祷。
上帝帮帮我们吧。
"布吕德特工,重复一遍!"辛斯基冲着无线电大声喊道。进入蓄水池的台阶她刚下到一半,正力图找到更好的信号。"我没有听到!"
暖风从她身边吹过,顺着台阶向上涌出敞开的门。SRS 小组已经赶到,但是没有进来。他们正在蓄水池后面做着准备,尽量先不让人们看到防化服,同时等待着布吕德的现场评估结果。
"……破裂的袋子……"辛斯基的无线电传来了布吕德断断续续的声音,"……而且……释放了。"
什么?!辛斯基匆匆下了台阶,心中暗自祈祷自己听错了。"重复一遍!"她来到台阶底部后命令道。这里听到的乐队演奏的音乐声更大。
不过,布吕德的声音倒是比刚才清晰了许多。"……我再重复一遍……接触性传染物已经释放!"
辛斯基向前一个踉跄,差一点在台阶底部摔进蓄水池入口。这怎么可能呢?
"袋子已经溶解,"布吕德的声音宛若雷鸣。"接触性传染物已经进入水中!"
辛斯基博士惊出一身冷汗。她抬起头,放眼望去,试图估算出展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地下世界究竟有多大。透过淡红色的雾气,她看到一片巨大的水域,几百根柱子从中升起。不过,最为重要的是,她看到了人。
成百上千的人。
辛斯基凝望着不明就里的人群--他们都被困在了佐布里斯特的地下死亡陷阱里。她本能地反应道。"布吕德特工,立刻上来。我们马上疏散人群。"
布吕德的回答毫不迟疑。"绝对不行!封闭所有出口!不能让任何人出去!"
作为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伊丽莎白·辛斯基已经习惯于人们执行
她的命令,不提任何问题。她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SRS 头儿的话。封闭所有出口?!
"辛斯基博士!"布吕德的喊声压倒了音乐声。"你听到了吗?关闭那些该死的门!"
布吕德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但其实是多此一举。辛斯基知道他说得对。面对有可能爆发的大规模传染病,惟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将它控制住。
辛斯基条件反射般伸手抓住自己的天青石护身符。牺牲少数人来拯救更多的人。她下定了决心,将无线电拿到嘴边。"同意,布吕德特工。我将下令封闭所有的门。"
辛斯基正准备转身离开恐怖的蓄水池,下令封闭整个区域,却感到人群突然开始骚动。
不远处,一位身披黑色蒙面长袍的女子正沿着拥挤的木板人行道向她跑来,一路上撞倒了许多人。这个戴面纱的女子似乎直奔辛斯基和出口而来。
有人在追她,辛斯基意识到,随即看到一个男人在她身后奔跑。
辛斯基惊呆了。是兰登!
辛斯基立刻将目光转向穿着蒙面长袍的女子,看到她正快速逼近,而且用土耳其语大声向木板人行道上的人喊叫着什么。辛斯基不懂土耳其语,但根据人们脸上惊恐的反应来看,这个女人的话相当于在人头攒动的剧院里高喊"着火啦"!
惊恐立刻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刹那间,奔向台阶的不再只有那位蒙着面纱的女人和兰登,每个人都在向这里跑来。
辛斯基转身背对着蜂拥而至的人群,开始拼命地大声呼唤台阶上面她的团队。
"把所有门锁上!"辛斯基尖叫道。"把蓄水池封闭起来!赶快!"
等兰登绕过拐角进入楼梯井时,辛斯基正位于台阶半中间,在努力向上走,并且发疯似的喊叫着要把所有门关上。西恩娜·布鲁克斯就在她身后,湿漉漉的蒙面长袍异常沉重,导致她上楼时极为吃力。
兰登跟在她们身后,可以感到惊恐的音乐会听众正潮水般地向他涌来。
"封闭出口!"辛斯基再次高喊。
兰登的长腿一步三个台阶,眼看就要追上西恩娜了。他可以看到蓄水池沉重的双扇大门在他头顶上开始慢慢向内关闭。
太慢了。
西恩娜赶上了辛斯基,她抓住辛斯基的肩膀,将它当做杠杆,发疯似的越过她,朝出口攀爬。辛斯基身子一歪,跪倒在台阶上,她那心爱的护身符碰到水泥台阶上,断成了两截。
兰登本能地想停下脚步,将倒在那里的辛斯基扶起来,但他忍住了,只是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向台阶顶上的平台奔去。
西恩娜就在几英尺外,几乎伸手可及,但她已经到了平台上,而大门关闭的速度没有那么快。西恩娜脚不停步,敏捷地侧过身,修长的身子横着从狭窄的门缝往外钻。
她刚钻出去一半,长袍就勾在了一根门闩上,不仅拖住了她,而且将她卡在了门中央。她离自由只有一步之遥。她扭动身子想挣脱出去,但兰登已经伸手抓住了长袍的一大块。他牢牢抓着,用力往后拉,想把她拖进来。她发疯似的扭动着,突然间,兰登手里只剩下了一团湿漉漉的长袍。
大门砰的一声合拢,不仅夹住了那团长袍,还差一点夹住兰登的双手。软绵绵的长袍夹在两扇大门之间,外面的人怎么也无法将大门关紧。
兰登从门缝中看到西恩娜·布鲁克斯向人来车往的街道对面跑去,她那光秃秃的脑袋被路灯照耀得亮晃晃的。她依然身着已经穿了一整天的毛衣和牛仔裤,一种遭人背叛的感觉如烈火一般涌上兰登的心头。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一个要压碎一切的重量突然将兰登重重地推到了门上。
蜂拥而至的人群已经来到了他身后。
台阶井里回荡着惊恐和困惑的叫声,交响乐队奏出的优美音乐已经蜕变成了混乱的刺耳音调。随着拥挤到这个瓶颈中的人越来越多,兰登可以感到后背上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他的胸腔紧抵着大门,疼痛难捱。
门突然猛地向外打开,兰登像从香槟酒瓶飞出去的软木塞一样被
抛进了黑夜中。他跌跌撞撞地跑过人行道,差一点摔倒在街上。在他身后,一股人流从地下冲了出来,酷似蚂蚁逃离被喷了毒药的蚁丘。
SRS 特工们听到嘈杂声后从建筑物背后走了出来。他们穿着防化服,戴着呼吸器,全副武装的模样瞬间加剧了人群的惊慌。
兰登转过脸,望着街道对面,追踪着西恩娜。他能看到的只有车流、灯光和混乱。
突然,他左边的街道深处有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反射出苍白的亮光,尽管稍纵即逝,却在沿着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往前飞奔,消失在街角。
兰登绝望地回头看了一眼,寻找着辛斯基、警察或者没有穿肥大防化服的SRS 特工。
没有。
兰登知道自己只能单独行动了。
他毫不犹豫地冲出去追赶西恩娜。
在蓄水池最深处,布吕德特工独自站在齐腰深的水中。惊慌失措的游客和乐手们相互推搡着向出口挤去,消失在了台阶上方。闹哄哄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
门并没有被封闭,布吕德惊恐地意识到。封锁行动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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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4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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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98章
罗伯特·兰登虽然不擅长跑步,但多年来坚持游泳让他练就了一双强有力的大腿,而且他的步幅很大。仅仅用了几秒钟,他就追到了街角,却发现前面是一条更宽阔的大道。他的眼睛急切地扫视着人行道。
她应该在这里!
雨已经停了,兰登站在街角,被路灯照亮的整条街道一览无余。这里根本无处藏身。
可西恩娜却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兰登站住脚,双手搁在臀部,一面喘着气,一面扫视眼前这条被雨水淋湿的街道。他看到的惟一运动着的物体在他前方约五十码处--一辆伊斯坦布尔现代化的公共汽车刚刚驶离路缘,正加速沿着大道行驶。
西恩娜是不是上了公共汽车?
这好像太冒险了。她知道到处都有人在查找她,难道她真会将自己困在公共汽车里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相信谁也没有看到她拐过街角,如果那辆公共汽车正好要开走,那它便提供了一个再恰当不过的机会……
也许吧。
公共汽车顶上有一个目的地显示器-- 一种可以编程的灯光显示,那上面只有一个词:加拉塔。
前面的街道旁有一家餐馆,外面的雨棚下站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兰登朝他跑去。这个人穿了一件绣花长袍,头上裹着白色包头布。
"对不起,"兰登跑到他跟前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会说英语吗?"
"当然会,"男人说,一点也不为兰登急迫的语气所动。
"加拉塔?!那是个地名吗?"
"加拉塔?"男人回答说。"是加拉塔大桥?加拉塔塔?还是加拉塔港口?"
兰登指着渐渐远去的公共汽车。"加拉塔!那辆公共汽车的目的地!"
裹着包头布的男人望着远去的公共汽车,想了一想。"加拉塔大桥,"
他说,"那辆公共汽车从老城区出发,去海峡对面。"
兰登叹了口气,再次扫视整条街道,还有没有看到西恩娜的身影。这时,周围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应急救援车辆从他们身旁开过,朝蓄水池方向驶去。
"出什么事了?"男人问,神色有些紧张。"没问题吧?"兰登又看了一眼远去的公共汽车,知道这是一场赌博,但他别无选择。
"有问题,先生,"兰登说,"出了紧急情况,我需要你的帮助。"他指了指路边,一位负责停车的餐馆服务员刚刚将一辆漂亮的银色宾利车开过来。"那是你的车?"
"是的,可是--"
"我需要你开车送我一程。"兰登说。"我知道我们互不相识,但一场灾难正在发生。这是生死攸关的事。"
裹着包头布的男人久久凝视着兰登的眼睛,仿佛在寻找他的灵魂。终于,他点了点头。"那你最好赶紧上车。"
宾利车轰鸣着驶离了路缘,兰登紧紧抓住车座。男人显然驾驶经验丰富,而且似乎很喜欢这种在车流里左右穿梭、追赶公共汽车的挑战。
不出三个街区,宾利车就追到了公共汽车身后。兰登在座位上向前探身,眯起眼睛盯着公共汽车的后挡风玻璃。车内灯光昏暗,兰登只能依稀分辨出乘客的轮廓。
"请跟紧这辆公共汽车,"兰登说,"你有电话吗?"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兰登。兰登一再向他表示感谢后,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他没有辛斯基或布吕德的联系方式,如果给位于瑞士的世界卫生组织打电话,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联系上他们。
"怎么联系这里的警察?"兰登问。
"一-五-五,"男人说,"在伊斯坦布尔任何地方都是这个号码。"
兰登按了这三个数字后等待着。电话那头似乎总也没有人接听。终于接通后,兰登听到的却是一段录音,先是用土耳其语,然后是用英语。由于打进来的电话太多,兰登需要等待。兰登不知道这么多人打电话是否与蓄水池那里的危机有关。
水下宫殿现在大概已经乱成了一团。他想象着布吕德从泻湖中爬上来的情景,想知道他在那里发现了什么。兰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早已知道了答案。
西恩娜赶在他之前下到了水里。
在他的前面,公共汽车的刹车灯开始闪烁,它停靠在了路边的一个汽车站。开宾利车的男人也停了车,与公共汽车保持大约五十英尺的距离,让兰登能够清楚地看到所有上下车的乘客。只有三个人下了车,全是男性,兰登却仍然仔细观察了每一个人,因为他完全清楚西恩娜的化妆本领。
他的目光重新转回到公共汽车后挡风玻璃上。那玻璃带有颜色,但车内的灯此刻全部亮了起来,兰登可以清楚地看到车上的每个人。他探
身向前,伸长了脖子,将脸贴近宾利车的挡风玻璃,寻找着西恩娜。
千万别告诉我下错了赌注!
这时,他看到了她。
在公共汽车的最后一排,一对消瘦的肩膀向上隆起,上面是一个光秃秃的后脑勺。这个人正背对着兰登。
那只能是西恩娜。
公共汽车开始加速,车内的灯光再次转暗。就在它驶进黑夜之中那一刻,那颗脑袋转了过来,朝后挡风玻璃外瞥了一眼。
兰登赶紧低下头,躲在车内的阴影中。她看到我了吗?裹着包头布的男人已经发动了汽车,继续尾随那辆公共汽车。
汽车驶进了一段下坡道,下面是海边。兰登可以看到前面有一座矮桥,桥上的灯光横跨在水面上,上面的交通完全瘫痪。事实上,桥的入口附近已经拥堵成了一片。
"香料市场,"男人说,"是人们在雨夜最爱光顾的地方。"
男人指了指水边,那里有一座长度超出人们想象的建筑,笼罩在伊斯坦布尔最壮丽清真寺的阴影中。如果兰登没有记错的话,那应该是蓝色清真寺,它那两座著名的宣礼塔的高度足以为证。香料市场看似比美国大多数购物中心还要大,兰登可以看到人们在它巨大的拱门下进进出出。
"Alo ?!"车内某个地方传出了一个细小的声音。"Acil Durum !
Alo ?!"
兰登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手机。是警察。
"喂!"兰登脱口说着便将手机贴在耳朵旁。"我叫罗伯特·兰登,在为世界卫生组织工作。蓄水池那里出现了紧急情况,我正在跟踪这场危机的制造者。她就在香料市场附近的一辆公共汽车上,正要去--"
"请稍等,"接线员说,"我帮你转接过去。"
"不,等一下!"可是兰登已经被对方设置到了等待状态。宾利车车主扭头望着兰登,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蓄水池那里出现了危机?!"
兰登正要解释,但车主的脸突然泛起了红光,变得可怖。
刹车灯!
车主急忙转过头,宾利车直接停在了公共汽车后面。公共汽车内的车灯再次亮起,兰登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西恩娜。她站在汽车后门口,一
面用力拉扯紧急停车拉绳,一面拍打着车门,要求下车。
她看到我了,兰登意识到。西恩娜肯定已经看到了加拉塔桥上的交通状况,知道自己不能冒险被人在车上抓住。
兰登立刻打开车门,但西恩娜已经下了车,正疾步跑进黑暗中。兰登将手机扔给机主。"快给警察打电话!把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要他们将这个地区包围起来!"
裹着包头布的男人惊恐地点点头。
"谢谢你!"兰登大声说。"非常感谢!"
兰登说着就冲下了山坡去追赶西恩娜。她径直跑向了在香料市场周围闲逛的人群。
?
99.第99章
伊斯坦布尔的香料市场已有三百年的历史,是世界上最大的带顶棚的市场之一。整个建筑群呈L 形,总共有八十八个拱形结构,每一个又分为数百家店铺。当地的商贩们在这些店铺里热情地叫卖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五花八门的美食--香料、水果、草药,以及伊斯坦布尔到处可见的糖果般的蜜饯--土耳其软糖。
市场的入口位于鲜花大道和塔赫米斯街的街角,是一座巨大的哥特式石拱门,据说每天穿过它的游客有三十多万。
今晚,当兰登接近人头攒动的大门口时,他感到那三十万人似乎此刻全都聚集在这里。他还在奔跑,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西恩娜。她就在他前方约二十码处,正直接奔向市场大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西恩娜跑到拱门前迎面遇上了密集的人群。她左躲右闪,挤了进去。她刚一进去,便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兰登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惊恐万状的小女孩,正战战兢兢地逃命……带着绝望和不知所措。
"西恩娜!"他高声喊着。
可是她钻进人海中,不见了踪影。
兰登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不停地撞到别人身上。他推开挡住他的人,伸长了脖子张望,直到发现她在左边市场的西通道中渐行渐远。
通道两边摆满了一桶桶异国香料--印度咖喱、伊朗藏红花、中国花茶--鲜艳的色彩组成了一条由黄色、棕色和金色构成的隧道。兰登每走一步都能闻到不同的芳香--气味浓郁的蘑菇、苦根、麝香油--弥漫在空气中,如同由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语言组成的震耳欲聋的大合唱。各种感官刺激势不可挡地迎面扑来……配以人群无休止的脚步声。
成千上万人。
强烈的幽闭恐惧感袭上兰登的心头,他几乎想停下脚步,调整一下,然后再强迫自己进入市场深处。他可以看到西恩娜就在他前面,义无反顾地在人群中穿行。她显然是要一路跑到终点……不管那终点对她而言是什么地方。
一时间,兰登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她。
为了正义?鉴于西恩娜的所作所为,兰登无法想象她被抓后会有什么样的惩罚在等着她。
为了预防一场大规模流行病爆发?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
兰登在陌生人海中左推右搡,突然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想拦住西恩娜·布鲁克斯了。
我想要答案。
前方十码外,西恩娜正奔向市场西半部尽头的出口。她又回头瞥了一眼,看到兰登离她那么近,她吃了一惊。当她再次转过身,眼睛望着前面时,她脚下一绊,向前倒去。
西恩娜的头向前一冲,撞在了前面一个人的肩膀上。就在这个人倒下去时,她伸出右手,寻找一切可能的东西,不让自己摔倒。她只找到一个装核桃的铁桶边缘,便不顾一切地抓住了它。铁桶倒扣在她身上,里面的核桃像滑坡一样滚落在地。
兰登仅仅跨出三大步就赶到了她摔倒的地方。他低头望着地面,却只看到倒在地上的铁桶,以及满地的核桃。没有西恩娜。店主正在发疯似的尖叫。
她去哪里了?!
兰登环视着四周,可是西恩娜不知为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等他将目光转向前面十五码处的西出口时,他明白了她那戏剧性的摔倒绝非意外。
兰登跑到出口处,冲进外面巨大的广场中。这里也人满为患。他盯
着广场,徒劳地搜寻着。
他的正前方便是加拉塔桥,位于一条多车道公路的另一边,横跨在黄金角宽阔的水面上。他的右边是新清真寺的两座宣礼塔,明晃晃地屹立在广场上方。他的左边只有开阔的广场……到处都是人。
刺耳的汽车喇叭声将兰登的目光再次吸引到这条将广场与海面分割开来的公路上。他看到了西恩娜,离他约一百码远,正穿行在高速行驶的车流中,差一点被夹在两辆卡车之间。她向海边跑去。
兰登的左边是黄金角的海岸,也是繁忙的交通枢纽,那里到处都是渡船码头、公共汽车、出租车和旅游船。
兰登穿过广场,奔向公路。到达护栏那里后,他根据迎面而来的车灯计算好时间,然后纵身一跃,安全地跳过了几条双车道公路中的第一条。整整十五秒,他全然不顾刺眼的车灯和愤怒的汽车喇叭声,成功地从一条中线前进到另一条中线--停步、起跑、躲闪,直至越过最后一道护栏,落在绿茵茵的海岸上。
他虽然还能看到她,但西恩娜已经远远冲到了前面。她绕过出租车站和停在那里的大巴,径直向码头跑去。兰登看到各种船只在码头那里进进出出--旅游船、水上出租车、私人渔船和摩托艇。水面上,城市灯光在黄金角西边闪烁。兰登相信,一旦西恩娜到了城市另一边,他们就再也别想找到她了,也许永远不会再找到她。
兰登终于抵达码头后,立刻左转沿着木板人行道向前狂奔,引来周围游客惊诧的注目。这些游客正排着队,等待着登上某条装饰得花里胡哨的晚宴船。那些船甚至还有清真寺式的圆顶、仿金花饰和闪烁的霓虹装饰灯。
博斯普鲁斯海峡上的拉斯维加斯,兰登发着牢骚,从那里跑了过去。
他看到远处的西恩娜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私人游艇云集的码头区,正苦苦哀求一位船主。
别让她上船!
他越跑越近,可以看到西恩娜哀求的对象是一位青年。青年站在一条时髦摩托艇的船舵旁,正准备将它驶离码头。他满脸带笑,但彬彬有礼地摇着头。西恩娜继续打着手势,可船主似乎不为所动,转身开始发动船。
兰登离她越来越近。西恩娜瞥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绝望。在她下面,摩托艇的两个尾挂发动机快速转动起来,掀起一团水花,推动着摩托艇离开了码头。
西恩娜突然飞到了空中。她从码头纵身跳向大海,砰的一声落在摩托艇的玻璃钢船尾上。船主听到撞击声后转过身来,难以置信的表情写在他的脸上。他猛地一拉操纵杆,船开始在原地空转,此时离码头大约二十码远。他怒气冲冲地吼叫着,向船尾这位不请自来的乘客走去。
见船主走来,西恩娜不费吹灰之力就往旁边一闪身,抓住了船主的手腕,利用他走过来时的冲力,将他举起来扔到了船缘外。船主头朝下地栽入水中,但立刻又浮到了水面上,一边在水里扑腾,一边不停地高喊--无疑是土耳其语脏话。
西恩娜似乎不为所动。她把一个救生圈扔进水里,走到船头,将两个操纵杆往回一推。
引擎发出一阵轰鸣,摩托艇加速驶走了。
兰登站在码头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无奈地望着漂亮的白色船身划过水面,变成黑夜里的一个魅影。他抬头凝视着地平线,知道西恩娜现在不仅能够到达远处的海岸,还能到达从黑海到地中海之间蛛网般密布的各条水道。
她走了。
船主在附近爬上岸,站起身,匆匆去报警。
兰登眼见着那条偷来的摩托艇上的灯光越来越弱,心中突然无比孤独。引擎的轰鸣声也渐渐远去了。
这时,引擎声戛然而止。
兰登凝视着远处。她关了引擎?
摩托艇上的灯光似乎不再远去,而是在黄金角的细浪中微微上下跳动。不知为何,西恩娜·布鲁克斯将船停在了那里。
她没有油了?
他将双手放到耳朵后,做成杯状,仔细倾听,终于听到了引擎空转的突突声。
既然船上还有油,那她在干什么?
兰登等待着。
十秒。十五秒。三十秒。
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引擎再次轰鸣起来,起初有些不大情愿,随即变得非常果断。兰登惊讶地看到,摩托艇亮起了转向灯,掉头朝他驶来。
她回来了。
船越来越近,兰登看到西恩娜站在方向盘后,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离岸三十码时,她开始减速,将摩托艇安全地停靠在了它刚刚离开的码头。然后,她关上了引擎。
四周一片寂静。
兰登朝下面望去,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西恩娜一直没有抬头。
她用双手捂着脸,弓着背,身体开始颤抖。当终于抬头看向兰登时,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罗伯特,"她在抽泣,"我不能再逃了。我已无处可去。"
?
100.第100章
已经释放了。
伊丽莎白·辛斯基站在蓄水池入口台阶的底部,呆呆地凝望着空空荡荡的洞窟。她戴着呼吸器,因而感到呼吸有些困难。虽然无论下面有什么样的病原体,她或许早已接触到了,但穿上防化服、随着SRS 小组进入这荒凉的空间时,她还是感觉安全了许多。他们都穿着肥大的连体衣,顶上与密封头盔相连,那样子像一群宇航员在攻破一个外星人的宇宙飞行器。
辛斯基知道,在上面的街道上,几百名惊恐不已的音乐会听众和音乐家正挤在一起,茫然不知所措。许多人因为一窝蜂拥出来时受了伤,正在接受治疗,其他人则已经彻底逃离了这里。她庆幸自己逃出去时只是膝盖有些擦伤,外加护身符断了而已。
只有一种接触性传染病的传染速度超过病毒,辛斯基心想,那就是恐惧。
楼上的大门已经关闭,进行了密封处理,并且有当地警察把守。辛
斯基原以为当地警察到来后,她不得不与他们进行司法交涉,可当他们看到SRS 小组的防化装备,听到辛斯基提醒他们这儿可能会有瘟疫时,任何潜在的冲突立刻烟消云散。
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了,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想。她呆呆地望着森林般的柱子在泻湖中的倒影。谁也不想下到这里来。
在她身后,两位特工将一块巨大的聚氨酯板横着铺在入口台阶底部,然后用热风枪将它粘贴到墙上。另外两名特工在木板人行道上找到了一块空地,已经开始摆放各种电子设备,仿佛在准备分析某个犯罪现场。
一点都没有错,辛斯基想,这就是一个犯罪现场。
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从蓄水池中逃出去的那个身披蒙面长袍的女人形象。种种迹象表明,西恩娜·布鲁克斯冒着生命危险破坏了世界卫生组织控制疾病传播的努力,并且完成了佐布里斯特的邪恶任务。她下到这里,戳破了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
兰登追赶西恩娜,消失在了黑夜中。辛斯基仍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不知道那两个人情况怎么样。
我希望兰登教授平安无事。
布吕德特工站在木板人行道上,水正从他身上滴落下来。他呆望着颠倒的美杜莎雕像,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作为SRS 特工,布吕德受过专门训练,知道如何从宏观上看问题,将任何迫在眉睫的伦理或个人问题放到一边,集中精力从长远的角度来尽可能多地拯救生命。在今天这一刻之前,他很少考虑过个人健康所面临的威胁。我蹚水走近了这玩意儿,他想,责备自己居然采取如此冒险的行动,但同时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们需要立刻做出评估。
布吕德强迫自己将思绪集中到手头的任务上,也就是执行B 方案。遗憾的是,在疾病控制危机中,B 方案永远只有一个:扩大隔离半径范围。与传染病交锋常常像扑灭一场森林大火:你有时不得不做出让步,牺牲一场局部战斗,希望赢得整个战争的胜利。
此刻,布吕德仍然没有放弃全面控制这个想法。西恩娜·布鲁克斯
最有可能是在人群歇斯底里地疏散前几分钟才戳破那只塑料袋的。如果真是这样,就算有几百人逃离了现场,这些人仍有可能因距离病原源头较远,没有被传染到。
除了兰登和西恩娜,布吕德意识到。这两个人都在"零地带",如今都在城里的某个地方。
布吕德还担心着另一件事--一件不符合逻辑的事一直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在水中的时候并没有发现真正破裂的索鲁布隆塑料袋。他认为,如果西恩娜弄破了那只塑料袋--无论是将它踢破、扎破还是采用了什么其他方式--他应该会看到碎片在什么地方漂浮。
可是布吕德什么都没有看到。塑料袋的任何残片似乎都消失了。布吕德不相信西恩娜会带走那只塑料袋,因为此时的塑料袋只会是一团黏糊糊、正在溶解的脏东西。
那么它在哪儿呢?
布吕德有种不安的感觉,他觉得有什么东西自己没有考虑到。即便如此,他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一种疾病控制的新策略上,但这就要求他回答一个关键问题。
这种接触性传染病目前的传播半径是多少?
布吕德知道自己几分钟后就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小组已经在木板人行道上放置了一些便携式病毒检测仪,从泻湖开始,渐渐地越放越远。这些仪器被称作多PCR 单元,采用多聚酶链反应来检测是否有病毒污染。
布吕德仍然抱有希望。由于泻湖中的水是死水,而且病原体刚刚被释放出来,所以他相信PCR 设备能够检测出面积相对较小的污染区域,然后,他们就能运用化学物和抽吸等手段进行处理。
"准备好了吗?"几名技术员通过喇叭筒高声喊道。
蓄水池里的特工们全都竖起了大拇指。
"测试样本,"喇叭筒传来了指令。
在整个洞窟内,分析师们弯下腰,启动各自负责的PCR 设备。每台设备开始分析操作员所在位置的样本。这些位置以佐布里斯特的瘟疫为中心,以圆弧状向外扩延,圆弧之间的间隔越来越宽。
蓄水池内一片寂静,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祈祷能只看到绿灯亮起。
接着,结果出来了。
离布吕德最近的仪器上,病毒检测灯开始亮起了红灯。他浑身的肌肉开始发紧,他将目光转向下一台仪器。
那上面的红灯也开始闪烁。
不。
惊讶的耳语声在洞窟四处回荡。布吕德惊恐地看到,PCR 设备一个接一个开始亮起红灯,一直穿过蓄水池,直到入口处。
哦,上帝啊……他想。不断闪烁的红色检测显示灯像一片灯海,绘制出一幅再明确不过的画面。
污染半径之大已经超出了想象。
整个蓄水池中到处都是病毒。
?
101.第101章
西恩娜·布鲁克斯蜷缩在偷来的摩托艇驾驶盘旁,罗伯特·兰登低头凝望着她,竭力弄明白自己刚才所目睹的一切。
"我相信你很鄙视我,"她抽泣着说,眼泪汪汪地抬头望着他。
"鄙视你?!"兰登大叫道。"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你只是一味地在骗我!"
"我知道,"她低声说。"对不起。我只是想做正确的事。"
"释放出一种瘟疫?"
"不,罗伯特,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兰登回答道。"我明白你蹚水过去,弄破了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你是想赶在人们能够控制住它之前将佐布里斯特的病毒释放出去!"
"索鲁布隆塑料袋?"西恩娜的眼睛里带着疑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罗伯特,我去蓄水池是想阻止贝特朗制造出来的病毒……把它偷走,让它永远消失……不让任何人去研究它,包括辛斯基博士和世界卫生组织。"
"把它偷走?为什么不让世界卫生组织得到它?"
西恩娜深吸了一口气。"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可这一切现在已
毫无意义。罗伯特,我们来晚了。我们原本就没有机会。"
"我们本来是有机会的!病毒原本应该在明天释放!那才是佐布里斯特选定的日子,可是你下到了水中--"
"罗伯特,我没有将那病毒释放出来!"西恩娜喊道。"我进入到水中时,确实想找到它,可已经太晚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相信你的话,"兰登说。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怪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被水浸透的小宣传册。"可也许这个能管点用。"她将宣传册扔给兰登。"我下水之前发现了这个。"
他接住宣传册,将它打开。那是蓄水池连续七场演奏《但丁交响曲》的音乐会节目单。
"你看看那些日期,"她说。
兰登将那些日期看了一遍又一遍,不明白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不知为何,他一直有这样一种印象,即今晚的演出是首演,也就是连续一周七场演出中的第一场,目的是引诱人们进入到充斥着瘟疫的蓄水池中。但是,这份节目单却在讲述着一个不同的故事。
"今晚是最后一场?"兰登抬起头来问。"乐队已经演奏了整整一个星期?"
西恩娜点点头。"我当时和你一样吃惊。"她停顿了一下,眼睛里流露出忧伤的神情。"罗伯特,病毒已经扩散,而且已经扩散了一个星期。"
"这不可能。"兰登反驳道。"明天才是传播的日期。佐布里斯特甚至还制作了一块金属牌,在上面刻上了明天的日期。"
"是的,我在水中看到那块金属牌了。"
"那么你知道他确定的日期是明天。"
西恩娜叹了口气。"罗伯特,我非常了解贝特朗,尽管我不大愿意向你承认。他是个科学家,也是一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我现在意识到,金属牌上的日期不是病毒释放的日期,而是别的东西,一件对他的目标更加重要的东西。"
"那会是……?"
船上的西恩娜一脸严肃地抬起头来凝视着他。"那是病毒在全球范围内达到饱和状态的日期--是对日期的一种数学预测,在那天之后,
他制造的病毒将传播到世界各地……每个人都会感染。"
这一前景让兰登不寒而栗,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怀疑她在骗人。她的说法有一个致命的漏洞,而且西恩娜·布鲁克斯已经证明她在所有事情上都谎话连篇。
"有一个问题,西恩娜,"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如果这种瘟疫已经传播到了世界各地,那人们怎么没有得病呢?"
西恩娜扭过头去,突然之间觉得无法正视他的目光。
兰登重复了一遍。"如果瘟疫已经传播了一个星期,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得病?"
她慢慢转过头来对着他。"因为……"她吞吞吐吐地说,"贝特朗并没有制造瘟疫。"她的眼睛再次噙满泪水。"他制造出的东西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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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102章
尽管正透过呼吸器顺畅地吸进氧气,伊丽莎白·辛斯基还是感到头晕目眩。五分钟之前,布吕德的PCR 设备显示出了恐怖的真相。
我们控制它的时机早就过了。
那只索鲁布隆塑料袋显然上个星期就已经溶解,而且很可能就是在这些音乐会的首演之夜。辛斯基现在知道音乐会已经连续举办了七天。绳子上残留的索鲁布隆碎片之所以没有溶解,是因为那上面抹了一层胶水,以有助于绳子上的夹子将它们夹紧。
这种传染物已经释放了一个星期。
既然现在无法隔离病原体,SRS 特工们便围聚着蓄水池临时实验室中的样本,执行起了他们所习惯的后备任务--分析、分类、威胁评估。到目前为止,PCR 单元只显示了一个明确的数据,而对这一发现谁都没有感到意外。
这种病毒通过空气传播。
索鲁布隆塑料袋里的东西显然以气泡的形式浮到了水面,然后将病毒粒子雾化到空中。并不需要太多,辛斯基想,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封闭
的空间里。
病毒与细菌或化学病原体不同,能够以惊人的速度和渗透力在人群中传播。它们具有寄生习性,进入有机体后便会附着在宿主细胞上,这个过程称作吸附。然后,它们将自己的DNA 或RNA 注射到细胞中,募集被侵入的细胞,强迫它大量复制自己。一旦复制出来的病毒达到足够数量,新的病毒粒子就会杀死细胞,冲破细胞壁,快速寻找到新的宿主细胞后进行攻击,然后重复这一过程。被感染的人会在呼气或者打喷嚏的过程中将呼吸道飞沫带到体外,而这些飞沫又会悬浮在空气中,被其他宿主吸进体内,于是整个过程再次循环往复。
指数倍增长,辛斯基想起了佐布里斯特解释人口爆炸时所用的图表。佐布里斯特是在用病毒的指数倍增长来对付人的指数倍增长。
但目前亟待解决的问题是:这种病毒会如何作为?
直白地说,它如何攻击宿主?
埃博拉病毒破坏血液的凝固能力,造成无法阻止的大出血。汉坦病毒造成肺部衰竭。各种肿瘤病毒导致癌症。HIV 病毒则攻击人的免疫系统,造成艾滋病。如果HIV 病毒通过空气传播的话,那将是一场人类大灭绝事件。这在医学界是公开的秘密。
那么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病毒究竟会干什么?
无论它会干什么,其后果显然都需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显现出来……附近医院也没有报告病人出现异常症状的病例。辛斯基不愿意耐心地等待答案,便向临时实验室走去。她看到布吕德站在台阶附近,正压低嗓门打电话。他的手机有了微弱信号。她加快了步伐,走到他身旁时,他正要挂上电话。
"好的,明白了,"布吕德说,脸上的表情介于难以置信与恐惧之间。"我再说一遍,这个信息一定要严格保密,目前可以说比你的生命更重要。一有新消息就给我打电话。谢谢。"他挂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辛斯基问。
布吕德慢慢呼出一口气。"我刚刚给我的一位老朋友打过电话,他是亚特兰大疾病防治中心的首席病毒专家。" 辛斯基立刻火冒三丈。"没有我的授权你就惊动了疾病防治中心?""我打这个电话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说,"我联系的人很谨慎,我们需要的数据应该比能从这临时实验室得到的好得多。"
辛斯基瞥了一眼几位SRS 特工,他们正在水中取样,然后聚集在便携式电子仪器旁。他说得对。
布吕德接着说下去。"我在疾病防治中心的这个联系人此刻就在一个设备齐全的微生物实验室中,并且已经证实的确存在一种极具传播性、从未见过的病毒性病原体。"
"等等!"辛斯基打断了他的话。"这么快你就把样本送给他了了?"
"我没有,"布吕德严肃地说,"他给自己验了血。"
辛斯基马上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它已经传遍全球了。
?
103.第103章
兰登慢慢走着,感觉神志恍惚,仿佛他正穿行在一个特别真切的噩梦中。还有什么会比瘟疫更危险呢?
西恩娜自离开摩托艇上了岸后就一直没有开口。她示意兰登跟随她离开码头,来到一条安静的石子路,远离海边和人群。
虽然她已不再流泪,兰登却仍然感觉到情感的激流在她心中汹涌。他听得到远处警笛的尖啸,但西恩娜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茫然地盯着地面,似乎被他们脚下石子发出的节奏清晰的啪啪声催眠了。
他们走进一个小公园。西恩娜将他领到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里,远离人们的视线。他们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从这里可以俯视海面。远处的海岸上,古老的加拉塔塔在山坡上星罗棋布的寂静民居上空微微发光。放眼望去,整个世界显得那么祥和,兰登猜想,这与蓄水池那里正在发生的一切迥然不同。他猜测辛斯基和SRS 小组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来晚了,无法阻止这场瘟疫的流行。
西恩娜坐在他身旁,凝视着大海对面。"罗伯特,我没有多少时间。当局终会查出我的去向,可是在他们找到我之前,我要把真相告诉你……所有真相。"
兰登默默地朝她点点头。
西恩娜擦了一下眼睛,在长凳上挪了挪身体,面对着他。"贝特
朗·佐布里斯特……是我的初恋情人。他后来成为了我的导师。"
"我已经听说了,西恩娜,"兰登说。
她显得有些诧异,但还是接着说下去,仿佛害怕自己会失去勇气。"我认识他的时候正好处在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年龄段,他的思想和智慧让我着迷。贝特朗像我一样,也认为我们物种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我们即将面临可怕的末日,而且这个末日正以人们不敢接受的速度向我们奔来。"
兰登没有吭声。
"在我的整个童年,"西恩娜说,"我一直都想拯救世界,但我听到的只是:'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所以不要牺牲你的幸福去尝试。'"她停了一下,忍住泪水,脸上的表情非常严肃。"后来,我遇到了贝特朗,他英俊而又才华横溢。他告诉我拯救世界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在道义上必须这么做。他把我介绍进了一个圈子,里面都是志同道合的人,而且个个能力超群、才华出众……他们真的能改变未来。罗伯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不再感到孤独。"
兰登冲她淡淡一笑,感觉到了她这番话中的苦楚。
"我生活中曾遭遇过一些可怕的事,"西恩娜接着说下去,越来越激动。"一些我无法忘怀的事……"她转过身,紧张地用手摸了一下光秃秃的脑袋,整理了一下思绪后重新转过身去望着他。"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惟一支撑我继续向前的就是我的信念,未来的我们能够比现在的我们更好……我们能够采取行动,避免灾难性的未来。"
"贝特朗也相信这一点,是吗?"兰登问。
"毫无疑问。贝特朗对人类充满了希望。他是超人类主义者,相信我们正生活在一个璀璨的'后人类'时代的门槛上,那才是一个真正变革的时代。他有着未来主义者的头脑,有着以极少人能够想象到的方式看到未来的慧眼。他懂得技术的神奇力量,相信几代人过后,我们物种将变成截然不同的动物-- 基因增强后会变得更健康、更聪明、更强壮、甚至更具同情心。"她停了一下。"除了一个问题。他认为我们作为一个物种可能坚持不到实现这一切的那一天。"
"由于人口过剩……"兰登说。
她点点头。"马尔萨斯所预测的大灾难。贝特朗常常告诉我,他感觉自己就像圣乔治试图杀死冥府怪物。"
兰登没有听懂她的话。"美杜莎?"
"从比喻的角度来说,是的。美杜莎和所有冥府神祇都生活在地下,因为它们与大地母亲直接相连。从讽喻的角度来说,冥府怪物一直象征着……"
"生育力,"兰登说,为自己没有能早一点想到其中的关系而惊讶。丰饶。人口。
"对,生育力,"西恩娜说,"贝特朗用'冥府怪物'一词来代表我们自己的繁殖力所带来的险恶威胁。他将我们后代的人口过剩形容为一个从天边慢慢逼近的怪物……我们必须立刻控制住这个怪物,不然它就会毁掉我们所有人。"
我们自己的繁殖力会断送我们,兰登意识到。冥府怪物。"贝特朗要与这个怪物搏斗……如何搏斗?"
"请别忘了,"她辩解道,"这些问题不容易解决。分类往往是一个庞杂的过程。一个人如果将一名三岁孩子的大腿锯掉,那将是一个可怕的罪行……除非这个人是一名医生,这样做是为了救孩子一命,免得那里出现坏疽。有时候,人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相信贝特朗有一个高尚的目标……但他的方法……"她将目光转向别处,快要崩溃了。
"西恩娜,"兰登柔声说道,"我需要弄明白所有这一切。我需要你向我解释贝特朗所做的一切。他究竟向这个世界释放了什么?"西恩娜再次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淡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他释放了一种病毒,"她小声说,"一种非常特别的病毒。"
兰登屏住呼吸。"告诉我。"
"贝特朗制造了一种被称作病毒载体的东西。这是一种故意设计出来的病毒,目的是将遗传信息植入到它所攻击的细胞中。"她停顿了一下,让他理解这个概念。"病毒载体……不是杀死它的宿主细胞……而是将一段预先确定的DNA 植入到这个细胞内,说白了就是修改细胞的基因组。"
兰登努力弄明白她这段话的意思。这种病毒改变我们的DNA ?
"这种病毒的邪恶在于我们不知道自己被感染。谁也不会生病,它也不会引起明显症状来暗示它在改变我们的基因。"
兰登在那一刻可以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脉动。"那它会带来哪些变化?"
西恩娜闭上了眼睛。"罗伯特,"她低声说,"这种病毒刚从蓄水池里的泻湖中释放出来的那一刻,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会开始。每一人只要进入那个洞窟、呼吸过里面的空气,就会被传染。他们会成为病毒宿主……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帮凶,将病毒传播给其他人,诱发呈指数级传染的疾病,而这种疾病现在已经像森林大火一样蔓延到了世界各地,病毒已经进入了所有人体内,你、我……所有人。"
兰登站起身,发疯似的开始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它对我们会有什么影响?"他又问了一遍。
西恩娜沉默了很久。"这种病毒能够让人……失去生育能力。"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贝特朗制造了一种不育瘟疫。"
她的话让兰登大为震惊。一种让我们不育的病毒?兰登知道,世界上的确存在着一些能造成不育的病毒,可是一种通过空气传播的高传染性病原体也能做到这一点,并且是通过改变我们基因的方式,这似乎属于另一个世界……应该是未来某种奥威尔式的反乌托邦。
"贝特朗经常在理论上推测这种病毒的可能性,"西恩娜静静地说,"但我绝对没有想到他会去制造它……更没有想到他会成功。当我收到他的来信并且得知他已经制造成功时,我惊呆了。我绝望地到处找他,恳求他销毁这种病毒,可我还是晚了一步。"
"等等,"兰登打断了她,终于出声了。"如果这种病毒让地球上的每个人都失去生育能力,那就不会再有后代,人类就会开始消亡……立刻。"
"说得对,"她的声音仍然很小,"只是灭绝不是贝特朗的目标。他的目标恰恰相反,所以他才制造了这种随机激活的病毒。即便'地狱'病毒如今已经侵入了所有人类的DNA ,并且将从这一代人开始代代相传,但它只会在一定百分比数量的人身上被'激活'。换句话说,就算现在地球上的每个人身上都携带了这种病毒,它也只会在随机挑选的部分人身上造成不育。 "
"哪一……部分?"兰登情不自禁地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问这种问题。
"你也知道,贝特朗念念不忘黑死病,那场瘟疫不加选择地消灭了欧洲三分之一的人口。他相信,大自然知道如何为自己进行选择。当贝特朗对不育率进行计算时,他兴奋地发现黑死病造成的三分之一的死亡率似乎正是在可控范围内开始汰劣存优所需的比例。"
这太荒谬了,兰登想。
"黑死病减少了人口,为文艺复兴铺平了道路,"她说,"因此贝特朗制造了'地狱'病毒,希望它能够成为全球复兴的当代催化剂--一种超人类主义黑死病--惟一的区别在于那些出现病症的人不会死亡,只会失去生育能力。假如贝特朗制造的病毒已经生效,那么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现在已经失去了生育能力……三分之一人口将永远无法生育。它所产生的效果类似于一种隐性基因……虽然代代相传,却只影响他们当中的一小部分人。"
西恩娜的手在颤抖。"贝特朗在写给我的信中显得很自豪,他说他认为'地狱'是解决人口问题的一个文雅、人性的办法。"她的眼睛里再次噙满泪水,她将眼睛擦干。"与黑死病的歹毒相比,我承认这种方法包含了一定的悲怜之心。医院里将不会挤满奄奄一息的病人,街头将不会有尸体腐烂,也不会有幸存者为失去心爱的人悲痛欲绝。人类只会停止生育那么多孩子。我们的星球将迎来生育率的稳步下降,直到人口曲线确实颠倒逆转,我们的总人口开始减少。"她停了一下。"它所造成的后果将比瘟疫更严重,因为瘟疫只会短暂地减少我们的人口,造成人口增长曲线临时下垂。贝特朗用'地狱'病毒创造了一个长期的解决方案,一个永恒的解决方案--一个超人类主义解决方案。他是生殖细胞系基因工程师。他从根本上解决了这些问题。"
"这是基因恐怖主义……"兰登低声说,"它在最根本的层面上改变了我们的现在和我们的过去。"
"贝特朗并不这么看。他梦想着修补人类进化过程中的致命缺陷……也就是我们物种繁衍能力太强这一事实。我们是一个有机体,虽然有着无与伦比的智力,却似乎无法控制我们的人口。无论推广过多少免费避孕措施,开展了多少教育,给予了多少政府诱导,都不起作用。无论我们是否想要……我们仍然不断地生儿育女。你知道吗?CDC 刚刚宣布,美国几乎有近一半的孩子都是意外来到人间的。在不发达国家,这个数字超过百分之七十!"
兰登以前见过这些统计数字,可直到现在才开始明白它们的含义。作为一个物种,人类就像被引进到某些太平洋岛屿上的兔子,由于没有天敌,它们数量激增,破坏了生态系统,并最终灭绝。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重新设计了人类……企图拯救我们……将我们改变成生育能力不那么强盛的物种。
兰登深吸一口气,凝视着博斯普鲁斯海峡,感觉自己就像远处海面上的船只一样漂泊无依。警笛声越来越响,是从码头方向传来的。兰登意识到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最恐怖的,"西恩娜说,"还不是'地狱'会造成不育,而是它有能力做到这一点。通过空气传播的病毒载体是一个巨大突破,是一种极为领先的技术。贝特朗一夜之间将我们从遗传工程的中世纪带到了未来。他破解了进化过程,让人类有能力从广义上重新定义我们物种,可以算是大手笔。潘多拉已经从盒子里出来了,我们无法再把她装回去。贝特朗创造出了修改人类的钥匙……一旦这些钥匙落入坏人手中,那就只有请上帝帮助我们了。这种技术应该永远不要问世。贝特朗在写给我的信中解释了他达到目的的过程,我看完后立刻将信烧了。然后,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他制造的这种病毒,将它彻底销毁。"
"我不明白,"兰登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怒火。"你既然想销毁这种病毒,那你为什么不与辛斯基和世界卫生组织合作呢?你应该联系CDC 或者某个人。"
"你不是开玩笑吧?最不应该获得这种技术的就是政府机构!罗伯特,你好好想想。在整个人类历史上,科学发现所带来的每一种突破性的技术都被应用在了武器上--从简单的火到核能--而且几乎总是掌控在那些强权政府的手中。你认为我们的生物武器来自何处?它们最初就来自在世界卫生组织和CDC 这些地方所做的研究。贝特朗的技术将一种流行病式的病毒用作基因载体,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武器。它为通往我们目前还无法想象的恐怖局面铺平了道路,包括既定目标生物武器。你可以设想一下,一种病原体,只攻击那些基因密码中包含某些人种标识的人。它将在基因层面使大范围种族清洗变为可能!"
"我理解你的担心,西恩娜,真的理解,但这种技术也可以造福于人类,不是吗?这个发现对于基因医药学而言难道不是天赐之物吗?比方说,成为在全球范围内进行免疫接种的一个新方法?"
"也许吧,但遗憾的是,我已经学会对那些大权在握的人做最坏的预测。"
兰登听到远处传来直升机划破夜空发出的噗噗声。他从树丛缝隙中朝香料市场方向望去,看到一架飞机的航行灯越过山丘,在向码头逼近。
西恩娜立刻紧张起来。"我得走了。"她站起身,向西面的阿塔图尔克大桥看了一眼。"我可以步行通过那座桥,然后就能到达--"
"你不能走,西恩娜,"兰登坚定地说。
"罗伯特,我之所以回来,是因为我觉得欠你一个解释。现在你已经得到了。"
"不,西恩娜,"兰登说,"你回来是因为你一生都在逃避,现在终于意识到你无法再逃避了。"
西恩娜在他面前仿佛在缩小。"我还有什么选择?"她问,凝望着在水面上搜索的直升机。"他们一发现我就会将我关进监狱。"
"西恩娜,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事。你没有制造那种病毒……也没有释放它。"
"是的,可我一直在竭力阻挠世界卫生组织找到它。就算我不会在某个土耳其监狱服刑,我也将面临某个国际法庭的审判,罪名将是进行生物恐怖主义活动。"
直升机的噗噗声越来越响,兰登朝远处的码头望去。直升机悬停在空中,旋翼掀起了阵阵浪花,探照灯扫过了码头旁的船只。
西恩娜看似随时准备如箭一般发射出去。
"你听我说。"兰登的语气异常温柔。"我知道你经历了许多事情,也知道你现在很害怕,可你需要有一个大局观。贝特朗制造了这种病毒,你在设法阻止它。"
"可我失败了。"
"是的,如今病毒已经释放了出来,科学界和医学界需要将它完全弄明白。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对它有所了解,也许有办法消解它的威力……或者为此做一些准备。"兰登敏锐的目光凝视着她。"西恩娜,这个世界需要知道你所知道的一切。你不能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恩娜修长的身躯开始颤抖,仿佛忧伤和焦虑的水闸就要突然打开。"罗伯特,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究竟是谁。你看看我。"她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怎么能面对--"
兰登走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子在颤抖,感觉到他怀中的她是那么脆弱。他低声对她说:"西恩娜,我知道你想逃走,但我不会让你走的。你早晚总得信赖某个人。
"
"我不能……"她开始抽泣。"我不知道如何去信任别人。"
兰登紧紧拥抱着她。"慢慢来。你先迈出一小步,先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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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5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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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第104章
金属与金属相碰时发出的刺耳响声在没有窗户的C-130 运输机机舱内回荡,把教务长吓了一跳。外面有人在用手枪枪托敲打飞机舱门,要求进来。
"大家都坐着别动,"C-130 的飞行员命令道,然后走到舱门口。"是土耳其警察,他们刚刚把车开到了飞机旁。"
教务长和费里斯飞快地对视了一眼。
机舱内,世界卫生组织的工作人员刚才一直在惊恐地打着电话。教务长从他们的骚动中意识到,病毒控制任务已经失败。佐布里斯特完成了计划,他想,是我的公司成就了他。
舱门外,一些不容置疑的声音开始用土耳其语喊话话。
教务长猛地站了起来。"不要打开舱门!"他命令飞行员。
飞行员停下手,怒视着教务长。"为什么不?"
"世界卫生组织是国际救援机构,"教务长回答,"这架飞机属于主权领地。"
飞行员摇摇头。"先生,这架飞机停在土耳其机场,在它离开土耳其领空之前,都得遵守当地法律。"飞行员走到舱门前,将它打开。两个穿制服的人朝机舱内张望着,一本正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怜悯之意。"谁是这架飞机的机长?"其中一人大声问道,带着浓重的口音。
"我是,"飞行员说。
警官递给机长两张纸。"逮捕证。这两位旅客必须跟我们走。"
机长扫了一眼那两份文件,然后望着教务长和费里斯。
"给辛斯基博士打电话,"教务长命令世界卫生组织的机长。"我们是在执行国际紧急任务。"
其中一位警官被逗乐了,他望着教务长,讥笑道,"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正是她下令逮捕你们的。"
"这不可能,"教务长说,"我和费里斯先生来土耳其是想帮助辛斯基博士。"
"那你们显然没有帮好,"另一位警官说,"辛斯基博士联系了我们,将你们两个列为在土耳其领土上策划了一场生物恐怖活动的同谋。"他掏出手铐。"你们两人必须去警察总部接受问询。"
"我要求给我配律师!"教务长喊了起来。
三十秒钟后,他和费里斯被戴上手铐,架着走下旋梯,粗暴地推到了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上。轿车立刻驶离飞机,飞速穿过跑道,来到了机场的一个偏僻角落。它停在一道铁丝网旁,那上面剪出了一个口子,可以让汽车通过。汽车穿过铁丝网后,颠簸着穿过一片尘土飞扬、满是破旧机场机械的垃圾场,最后停在了一个陈旧的维修站附近。
两位身穿警服的人下了车,环顾四周,看到没有人跟踪后,显然很满意。他们脱掉警服,扔到一旁,然后把费里斯和教务长扶下车,打开他们的手铐。
教务长揉着手腕,意识到自己被抓后显然会挺不住。
"车钥匙在车垫下面,"其中一人指着停在旁边的白色面包车说,
"后座上有一个包,里面有你要的一切--旅行文件、现金、预存过话费的手机、衣服,还有其他几样我们觉得你有可能会喜欢的东西。"
"谢谢,"教务长说,"你们表演得不错。"
"只是训练有素而已,先生。"
两个土耳其男子说着便上了那辆黑色轿车,把车开走了。
辛斯基绝不会轻饶我的,教务长提醒自己。他在飞往伊斯坦布尔的途中就已经察觉情况不妙,便向财团在土耳其的分部发了一封紧急电子邮件,说明他和费里斯可能需要营救。
"你认为她会追捕我们吗?"费里斯问。
"辛斯基?"教务长点点头。"绝对会的。不过,我估计她目前还顾不上我们。"
两个人上了白色面包车,教务长翻看着包里的东西,将他们的文件整理好。他取出一顶棒球帽,戴到头上。他看到帽子里面有一小瓶高原骑士单一麦芽威士忌酒。
这些家伙还真不赖。
教务长望着琥珀色的威士忌酒,告诉自己必须等到明天才能享用它。他又想起了佐布里斯特的索鲁布隆塑料袋,琢磨着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我破坏了自己制定的最重要的规矩,他想,我背叛了客户。
教务长感到不可思议的茫然。他知道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全世界都会铺天盖地地报道一则新闻,一场大灾难,而他在这场灾难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如果没有我,这样灾难可能不会发生。
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不打探客户秘密不再是什么美德。他开启了威士忌酒瓶的封口。
享用它吧,他安慰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剩下的时日都不多了。
教务长猛喝了一大口,品味着喉咙里暖暖的感觉。
突然,聚光灯和警车顶上的蓝色闪光灯将黑夜变成了白昼,他们已经被警车包围了。教务长发疯似的朝各个方向望去……然后坐下来,呆若木鸡。
逃不掉了。
一名全副武装的土耳其警官慢慢向面包车靠近,手中的步枪瞄准了他们。教务长最后喝了一口高原骑士,然后静静地将双手举过头顶。他知道,这些警官不是他的手下了。
?
105.第105章
瑞士驻伊斯坦布尔的领事馆位于One Levent 广场一座超现代化又时髦的摩天大楼里。该建筑凹面的蓝色玻璃幕墙宛如一块未来派的巨石,屹立在这座古老都市的天际线中。
从辛斯基离开蓄水池到她在领事馆的办公室里设立一个临时指挥中心,时间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当地新闻频道一刻不停地报道着蓄水池在李斯特《但丁交响曲》最后一场演出时发生的惊恐踩踏事件。虽然还没有关于详细情况的报道,但身着防化服的国际医疗小组的到场,引发了人们的胡思乱想。
辛斯基凝视着窗外的灯光,一股强烈的孤独感油然涌上心头。她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脖子上挂着的护身符项链,却什么也没有能握住。护身符已经断成了两截,静静地躺在她的书桌上。
这位世界卫生组织的总干事刚刚安排了一系列紧急会议,几小时后将在日内瓦举行。来自不同机构的专家已经出发,辛斯基本人也计划过一会儿就回日内瓦,向他们介绍情况。多亏某个值夜班的工作人员送来了一大杯热气腾腾的正宗土耳其咖啡,辛斯基已将它一饮而尽。
领事馆的一位青年站在敞开的门口,向她这边张望。"夫人?罗伯特·兰登求见。"
"谢谢你,"她说,"请他进来吧。"
二十分钟前,兰登给辛斯基打来了电话,解释说西恩娜·布鲁克斯从他手里溜走了。她偷了一条船,逃到了海上。辛斯基早已从当地警察那里得知了这一消息。警察仍然在海上搜索,可是迄今仍毫无结果。
兰登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差一点没有认出他来。他的衣服很脏,头发凌乱,眼睛凹陷,显得疲惫不堪。
"教授,你没事吧?"辛斯基站起身来。
兰登无力地朝她笑了笑。"今晚把我累得够呛。"
她指着一张椅子说:"请坐吧。"
兰登坐下来后开门见山地说:"我认为佐布里斯特制造的传染物一星期前就已经释放出来了。"
辛斯基耐心地点点头。"是啊,我们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虽然目前还没有病症报告,但我们已经分离了一些样本,正准备进行集中化验。遗憾的是,我们可能需要数日乃至数周才能真正弄明白那是什么病毒……以及它有什么破坏力。"
"那是一种载体病毒,"兰登说。
辛斯基惊讶地侧过脑袋,为他知道这个术语吃了一惊。"你说什么?"
"佐布里斯特制造了一种空气传播的载体式病毒,能够修改人的DNA 。"
辛斯基猛地站了起来,碰倒了她刚才坐着的椅子。这根本不可能!
"你凭什么这么说?"
"西恩娜,"兰登静静地回答,"是她告诉我的,半小时前。"
辛斯基双手按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兰登,突然对他产生了怀疑。"她没有逃走?"
"她本来的确逃走了,"他说,"她已经上了一条船,正加速驶向大海,可以轻易地永远消失。可是她改变了主意,主动回来了。西恩娜想帮助化解这场危机。"
辛斯基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声音刺耳。"请原谅我不信任布鲁克斯小姐,尤其是当她说出这番牵强附会的话时。"
"我相信她,"兰登语气坚定,"如果她说这是一种病毒载体,我认为你应该认真考虑她的话。"
辛斯基突然感到筋疲力尽,她在心中努力分析着兰登的这番言论。她走到窗前,凝视着窗外。一种改变DNA 的病毒载体?尽管这种情况听上去几乎不可能,而且令人毛骨悚然,但她不得不承认这背后有着其怪异的合乎逻辑的地方。佐布里斯特毕竟是一位遗传工程师,非常清楚一点:哪怕是一个基因发生最小的变异,都会对人体造成灾难性的后果:癌症、器官衰竭、血液系统疾病。就连囊性纤维化这样可恶的疾病--它会造成受害者在自己的黏液中淹死--起因也只是第七对染色体上一个调节因子出现了小小的问题。
专家们现在已经开始向病人直接注射一些初级的载体基因,以治疗这些遗传疾病。这些非传染性病毒经过编码处理,会在病人的体内移动,将替换DNA 安装到人体内,修补DNA 中损坏的部分。
但是,像所有科学一样,这种新科学也有其黑暗的一面。载体病毒的效果既可以是有益的,也可以是破坏性的……完全取决于遗传工程师的意图。如果一种病毒被恶意编码,它会将受损的DNA 植入健康的细胞中,其结果将会是毁灭性的。不仅如此,如果这种具有破坏性的病毒被设计成具有高传染性,而且能通过空气传播的话……
想到这种前景,辛斯基不寒而栗。佐布里斯特设想的遗传噩梦究竟是什么?他计划如何减少人口?
辛斯基知道,寻找到这个答案可能需要数周的时间。人类的遗传密码包含着一个看似无限大的化学排列迷宫。要想在这座迷宫里寻找到佐布里斯特具体修改了哪一个密码,这无疑像大海捞针……连这片大海位于哪颗行星上都不知道。
"伊丽莎白?"兰登低沉的声音将她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辛斯基从窗前走回来,望着他。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他仍然平静地坐在那里。"西恩娜曾经像你一样想销毁这种病毒。"
"我真的不相信。"
兰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认为你应该听取我的意见。佐布里斯特自杀前不久曾经给西恩娜写过一封信,将自己的研究成果告诉了她。他详细描述了这种病毒的作用……它将如何攻击我们……以及它将如何帮他达到目的。"
辛斯基惊呆了。还有一封信?
"西恩娜看完佐布里斯特对自己创造物的描述后,吓坏了。她想阻止他。她认为这种病毒极度危险,因而她不希望任何人得到它,包括世界卫生组织。你明白了吗?西恩娜一直在试图销毁这种病毒……不是释放它。"
"还有一封信?"辛斯基问,她的注意力现在只集中在了一点上。
"里面有具体细节吗?"
"西恩娜是这么对我说的,是的。"
"我们需要得到那封信!只要得到那些细节,我们就能节省数月的时间,就能很快弄明白它是什么以及如何应对它。"
兰登摇摇头。"你不明白。西恩娜看完那封信后非常害怕,立刻将
它烧了。她想确保没有人--"
辛斯基的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书桌上。"她烧掉了那封信,而那封信是惟一可以帮助我们为这场危机做准备的东西。你居然还希望我信任她?"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尤其是考虑到她的所作所为,但与其谴责她,也许不如换个角度来考虑会更有益,西恩娜聪明过人,还有令人称奇的记忆力。"兰登停顿了一下。"如果她能够回忆起佐布里斯特信中足够多的内容,给你提供帮助呢?"
辛斯基眯起眼睛,微微点点头。"好吧,教授,如果真是那样,你建议我怎么做?"
兰登指着她那只空空的咖啡杯。"我建议你再要一点咖啡……听听西恩娜提出的一个条件。"
辛斯基感到心跳在加速。她瞥了一眼电话。"你知道怎么联系她?"
"我知道。"
"告诉我她有什么要求。"
兰登告诉了她。辛斯基陷入了沉默,思考着西恩娜的要求。
"我认为这是正确之举,"兰登接着说道,"你能失去什么呢?"
"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可以向你保证。"辛斯基将电话机推到他面前。"请给她打电话吧。"
出乎辛斯基的意料的是,兰登没有理会电话机,而是起身向门外走去,并且说他马上就会回来。辛斯基很是疑惑,便走进过道,望着他大步走过领事馆的等候区,推开玻璃门,走进了玻璃门外的电梯间。她起初以为他是要离开,可他没有按电梯,而是不声不响地进了女卫生间。
不一会儿,他带着一个看似三十岁出头的女人走了出来。辛斯基过了良久才接受那确实是西恩娜·布鲁克斯本人这一事实。她早些时候看到过的那位留着马尾辫的漂亮女子像是完全换了个人。她没有一根头发,仿佛刚刚被剃了个光头。
两个人走进辛斯基的办公室后,默默地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请原谅,"西恩娜飞快地说道,"我知道我们有许多事要讨论,但我希望你首先允许我说出我的真心话。"
辛斯基注意到西恩娜的声音里有一丝悲伤。"当然。"
"夫人,"她的声音很虚弱,"你是世界卫生组织的总干事,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物种正处于崩溃的边缘……我们的人口已经失控。多年来,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一直想与你这样有影响力的人共同讨论这场即将到来的危机。他拜访过无数机构,包括世界观察研究所)(世界观察研究所是一个独立的研究组织,总部设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它以事实为基础对重大全球性问题进行分析,分析结果被世界领袖们所公认。该研究所的三个主要研究领域包括气候与能源,食品与农业和绿色经济。)、罗马俱乐部(罗马俱乐部创建于一九六八年,总部设在罗马,是关于未来学研究的国际性民间学术团体,也是一个研讨全球问题的全球智囊组织。其主要创始人是意大利的著名实业家、学者A. 佩切伊和英国科学家A. 金。)、人口问题2(Population Matters, 即英国理想人口信托组织,鼓吹通过减少人口来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和环境的可持续性。)、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等。他相信这些机构能够带来改变,却从未发现有谁敢与他进行一场有意义的对话,讨论真正的解决方案。你们全都以诸如加强避孕教育、向子女较少的家庭提供减税奖励,
甚至将人送到月球上去一类的计划来搪塞他!难怪贝特朗会发疯。"
辛斯基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西恩娜深吸一口气。"辛斯基博士,贝特朗亲自找过你。他恳求你承认我们正处在悬崖边缘……恳求与你进行某种形式的对话。可是你不但没有倾听他的想法,反而称他为疯子,将他列入了监视名单中,迫使他转入地下。"西恩娜的声音越来越动情。"贝特朗死得很孤独,因为像你这样的人拒绝敞开心扉,拒绝承认我们灾难性的环境有可能真的需要某种令人不快的解决办法。贝特朗只是说出了真相而已……而他却因为这一点遭到排斥。"西恩娜擦了擦眼睛,凝视着办公桌对面的辛斯基。
"相信我,我知道孤独一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世界上最可怕的孤独是被人误解后的与世隔绝。这会让人失去对现实的把控力。"
西恩娜不再开口,随之而来的是尴尬的沉默。"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她低语道。
辛斯基久久地凝望着她,然后坐了下来。"布鲁克斯女士,"她尽可能地保持平静,"你说得对。我以前可能确实没有倾听……"她将双手交叠在一起,放在办公桌上,然后直视着西恩娜。"可我现在在听。"
?
106.第106章
瑞士领事馆会客室里的钟已敲过了凌晨一点。
辛斯基办公桌上的记事本变成了一张大拼图,上面布满了文字、问题和图表。五分钟过去了,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既没有挪动身体也没有说话。她站在窗前,凝视着外面的夜幕。
在她身后,兰登和西恩娜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待着。他们手中的杯子里还剩下最后一点土耳其咖啡,研磨咖啡的渣底和开心果散发出的浓郁芳香弥漫在整个房间里。
惟一的响动来自头顶日光灯发出的嗡嗡声。
西恩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直跳。她想知道辛斯基在听完残酷的真相细节后究竟作何考虑。贝特朗制造的病毒是一种不育瘟疫,全世界总人口的三分之一将失去生育能力。
西恩娜在整个解释过程中一直密切注视着辛斯基的表情变化。辛斯基虽然自制力甚强,但她的各种情绪变化仍然显露无遗。首先是震惊,不得不接受佐布里斯特真的制造出了一种空气传播的病毒载体这一事实。然后是短暂的希望,因为她得知这种病毒意不在夺取人的生命。最后……慢慢地,惊骇之情溢于言表。真相已经大白,她意识到地球人口的很大一部分将会失去生育能力。这种病毒攻击人的生育能力这一事实显然触动了辛斯基个人的内心深处。
对于西恩娜而言,如释重负是她目前压倒一切的情绪。她已经将贝特朗那封信里的内容全部告诉了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我已经再也没有任何秘密了。
"伊丽莎白?"兰登打破了沉默。
辛斯基慢慢从思绪中回到了现实里。她转过身来望着他们时,脸上的表情异常严肃。"西恩娜,"她的语气很平淡,"你提供的信息非常重要,能够帮助我们制定策略来应对这场危机。我很感谢你的坦诚。你也知道,人们在理论探讨中,已将流行病式的病毒载体作为开展大规模免疫活动的一种可行方法,但每个人都相信掌握这种技术仍然需要很多年。"
辛斯基回到办公桌旁,坐了下来。
"请原谅,"她摇摇头,"这一切目前对我来说感觉像科幻小说。"
毫不奇怪,西恩娜心想。医学史上的每一个巨大突破都给人这种印象,比如青霉素、麻醉、X 光、以及人类第一次通过显微镜看到细胞分裂。
辛斯基博士盯着自己的记事本。"再过几小时我将抵达日内瓦,面对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各种问题。我可以肯定,第一个问题将是还有没有办法对付这种病毒。"
西恩娜猜想她说得对。
"而且,"辛斯基接着说道,"我可以想象得到,首先提出的解决办案会是分析贝特朗的病毒,尽可能了解它,然后再设法制造出它的另一个品系,并且对这个品系进行编码,让它们将人类的DNA 复原。"辛斯基扭头望着西恩娜,脸上并没有乐观的表情。"对抗这种病毒的方法究竟能否问世还是个问题,但作为假设技术上可行,我想听听你对这种手段的看法。"
我的看法?西恩娜不由自主地瞥了兰登一眼。兰登点点头,向她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息:你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说出你的心里话。你怎么看就怎么说。
西恩娜清了清嗓子,转身对着辛斯基,语气清晰坚定。"夫人,我和贝特朗多年来一直专注于遗传工程领域。你也知道,人类基因组的结构非常微妙……就像用纸牌搭建的屋子。我们做出的调整越多,不慎搞错一张牌并造成整个结构倒塌的可能性就越大。我个人认为,企图还原木已成舟的事存在巨大的危险。贝特朗作为遗传工程师,有着非凡的技能和想象力,远远领先于他的同行。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我无法百分之百地信任任何人为了纠正它就在人类基因组中乱捅乱戳。即便你设计出自己认为可能成功的东西,拿它尝试仍然会存在让所有人再次感染上某种新东西的危险。"
"非常正确,"辛斯基说,似乎对西恩娜这番话并不感到意外。"当然,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我们有可能根本就不想对付它。"
她的话把西恩娜惊得瞠目结舌。"你说什么?"
"布鲁克斯女士,我可能不赞同贝特朗的方法,但他对世界现状的评估却是精确的。我们星球正面临着人口严重过剩的问题。如果我们没有其他可行方案,就贸然处理贝特朗制造的病毒……我们只是简单地回到了原点。"
西恩娜的震惊肯定溢于言表,因为辛斯基疲惫地冲她一笑,接着补充道:"你没有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观点吧?"西恩娜摇摇头。"我都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那我就再给你一个惊吓吧,"辛斯基继续说道,"我刚才提到过,来自全球最重要卫生机构的负责人几小时后将聚集在日内瓦,讨论这场危机,并且准备行动计划。我在世界卫生组织工作了这么多年,还想不起来有哪次会议比这次更重要。"她抬头凝视着西恩娜。"西恩娜,我想让你出席这次会议。"
"我?"西恩娜吓了一跳。"我不是遗传工程师,而且我已经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你。"她指着辛斯基的记事本。"我能提供的一切都在你的笔记中。"
"远远不够。"兰登插嘴道。"西恩娜,关于这种病毒的任何有意义的讨论都需要建立在对其来龙去脉的了解之上。辛斯基博士和她的团队需要构建一个道德标准,以评估他们对这场危机的应对措施。她显然认为你身份特殊,能够给这次对话增加分量。"
"恐怕我的道德标准不会让世界卫生组织高兴。"
"很有可能不,"兰登说,"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去那里。你是新一代思考者的代表,可以提供相反的观点。你可以帮助他们理解贝特朗这种空想家的心态--他们是如此杰出的个体,信念强大到以天下为己任。"
"贝特朗不是第一人。"
"当然不是,"辛斯基插嘴说,"他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世界卫生组织每个月都会发现一些实验室,那里的科学家们涉足于科学的灰色地带,从利用人类干细胞到培养嵌合体……甚至杂交出一些自然界并不存在的物种。这相当令人不安。科学进步的速度太快,谁也不再清楚该在哪里划出边界。"
西恩娜不得不同意这个观点。不久前,两位非常受人尊重的病毒学家--福吉尔和川冈义弘--制造出了一种高致病性变异H5N1 病毒。尽管这两位研究人员完全是出于学术研究目的,但他们制造出来的这种新病毒所具有的某些能力还是引起了生物安全性专家的警觉,并且在网络上引发了激烈的争议。
"我担心局面只会变得越来越昏暗,"辛斯基说,"我们正处在各种无法想象的新技术即将问世之际。"
"还有各种新哲学。"西恩娜补充说。"超人类主义运动即将从暗处走出来,爆发成主流思潮,它的一个基本信念就是我们人类有道德义务,应该参与自己的进化过程……运用我们的技术来改进我们这个物种,创造出更好的人类--更健康、更强壮、拥有功能更强的大脑。这一切不久都将成为可能。"
"你不认为这些信念与进化过程相冲突?"
"当然不,"西恩娜毫不犹豫地回答,"人类在过去数千年里以不断递增的速度进化,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发明了许多新技术--钻木取火,发展农业来给我们自己提供粮食,发明疫苗来对付疾病,如今则是制造基因工具来改造我们的躯体,让我们在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里继续生存下去。"她停顿了一下。"我认为遗传工程只是人类进步漫长过程中的另一步。"
辛斯基没有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那么你认为我们应该张开双臂拥抱这些工具。" "如果我们不拥抱它们,"西恩娜回答,"那么我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如同因为害怕生火而被冻死的穴居人一样。"
她的话似乎在空中停留了很久。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兰登。"我不想显得很老派,"他说,"但我是在达尔文的进化论中长大的,因此我不得不置疑这种加速自然进化过程的知识。"
"罗伯特,"西恩娜加重了语气,"遗传工程不是加速进化过程。它就是事物的自然进程!你忘记了一点,正是进化造就了贝特朗·佐布里斯特。他那过人的智力正是达尔文所描述的过程的产物,是随着时间的推进逐渐演化而来的。贝特朗对遗传学罕见的洞察力不是来自某种灵光一现……而是人类智力多年进化的结果。"
兰登陷入了沉默,显然在思考这个论点。
"作为一名达尔文主义者,"她接着说,"你知道大自然一直有办法控制人口--瘟疫、饥荒、洪灾。可是我问你一点--大自然这次是否有可能找到了不同的办法?不是给我们带来恐怖的灾难和痛苦……或许大自然通过进化过程创造出了一名科学家,让他发明不同的方法来逐渐减少我们的数量。不是瘟疫。不是死亡,只是一个与环境更协调的物种--"
"西恩娜,"辛斯基打断了她,"天色已晚,我们得走了。不过在我们动身之前,我还需要再说明一点。你今晚一再告诉我贝特朗不是恶人……并且说他热爱人类,他只是如此渴望拯救我们物种,因此才会采取这些极端的方法。"
西恩娜点点头。"只要目的正确,可以不择手段。"她引用了佛罗伦萨臭名昭著的政治理论家马基雅维利的一句名言。
"那么告诉我,"辛斯基说,"你是否相信只要目的正确,就可以不择手段呢?你认为贝特朗拯救人类的目的是崇高的,因此他释放这种病毒是正确的?"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西恩娜向前凑过身,靠近办公桌,脸上的表情果断坚定。"辛斯基博士,我已经告诉过你,我认为贝特朗的行为是鲁莽的,而且也是极其危险的。如果我能阻止他,我一定会立刻阻止的。我需要你相信我。"
伊丽莎白·辛斯基伸出双手,轻轻握住桌子对面西恩娜的那双手。"西恩娜,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告诉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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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第107章
黎明前的阿塔图尔克机场空气寒冷,夹杂着水气。淡淡的薄雾笼罩着四周,也笼罩着私人飞机航站楼周围的停机坪。
兰登、西恩娜和辛斯基乘坐林肯城市款轿车抵达了机场,世界卫生组织的一名工作人员在机场外迎接他们,并且扶他们下了车。
"夫人,我们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你的命令,"他说着便将三个人领进了简陋的航站楼。
"兰登先生的安排呢?"辛斯基问。
"乘坐包机去佛罗伦萨。他的临时旅行文件已经在机上了。"
辛斯基满意地点点头。"我们讨论过的另一件事呢?"
"已经在转运过程中,包裹将尽快运过去。"
辛斯基向他表达了谢意,对方径直向停机坪上的飞机走去。她转过身来望着兰登。"你真的不想和我们一起去?"她疲惫地冲他一笑,将银色长发捋到耳朵后。
兰登开起了玩笑。"考虑到目前的局面,我不知道一位艺术教授还能提供什么帮助。"
"你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帮助,"辛斯基说,"超出了你的想象。这还不包括……"她指着身边的西恩娜,可是西恩娜已经不在他们身边。
她站在二十米外的大窗户旁,凝视着正在等待的C-130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感谢你信任她,"兰登静静地说,"我感到她这辈子得到过的信任不多。"
"我想我和西恩娜·布鲁克斯会有大量时间去了解彼此。"辛斯基向他伸出手。"教授,一路平安。"
"一路平安,"兰登与她握手作别,"祝你在日内瓦好运。"
"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她说,然后朝西恩娜的方向点头示意,"我给你们俩一点时间,聊完后送她出来。"
辛斯基向航站楼对面走去。她心不在焉地将手伸进口袋,掏出已经断成两截的护身符,将它们紧紧握在手中。
"不要把那阿斯克勒庇俄斯节杖扔了,"兰登在她身后大声喊道,"它可以修好。"
"谢谢,"辛斯基冲他一挥手,"我希望一切都能修好。"
西恩娜·布鲁克斯独自站在窗前,凝视着跑道上的灯光。雾气很低,乌云聚集,这些灯光显得朦胧可怖。远处的控制塔顶上,土耳其国旗在自豪地飘舞--一抹红底上印着古老的新月和星星符号。这一奥斯曼帝国遗留的痕迹,仍傲然在现代世界中飞舞。
"我出一里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她的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西恩娜没有回头。"暴风雨就要来了。"
"我知道,"兰登低声回答。
过了很久,西恩娜才转过身来看着他。"我真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去日内瓦。"
"你这样说我真的很高兴,"他说,"可你们会忙着讨论未来,你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老派的大学教授拖你的后腿。"
她不解地望着他。"你觉得你对我来说年纪太大了,是不是?"
兰登放声大笑。"西恩娜,我对你来说当然年纪太大了!"
她有些尴尬,扭动了一下身子。"好吧……但至少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她像个少女似的耸耸肩。"我是说……如果你还想再见到我的话。"
他看着她笑了。"我当然想。"
她的心情好了一些,但两个人都久久没有说话,谁也不知道该如何道别。
西恩娜抬头看着这位美国教授,一种陌生的情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踮起脚,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她后退一步时,眼睛里噙着泪水。"我会想你的,"她低声说。
兰登深情地笑着将她搂在怀里。"我也会想你的。"
他们紧紧拥抱着,久久不愿意分开。最后,兰登说道:"有一句古语……常常被认为出自但丁的笔下……"他停顿了一下。"记住今晚……因为它是永远的开始。"
"谢谢你,罗伯特,"她说,眼泪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我终于感到自己有目标了。"
兰登将她搂得更紧。"你总是说你想拯救世界,西恩娜。这或许就是你的机会。"
西恩娜淡淡地一笑,转过身去。她独自走向等待着的C-130 ,想着刚刚发生的……想着仍然有可能发生的……以及未来的一切可能性。记住今晚,她在心中对自己说,因为它是永远的开始。
西恩娜登机的时候,在心里祈祷但丁的话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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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第108章
午后苍白的太阳低垂在大教堂广场上空,将乔托钟楼的白色大理石片照得闪闪发亮,并将钟楼长长的阴影投在佛罗伦萨雄伟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上。
罗伯特·兰登悄悄走进大教堂时,伊格纳奇奥·布索尼的葬礼已经开始。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为伊格纳奇奥的一生能够被在这里得以纪念而感到高兴,因为他多年来一直在精心照管这座不朽的大教堂。
虽然外观色彩明亮,佛罗伦萨这座大教堂的内部却朴实无华,没有任何装饰。尽管如此,这一禁欲主义的圣所里今天还是弥漫着欢庆的气氛。来自意大利各地的政府官员、朋友和艺术界的同事纷纷走进这座大教堂,纪念那位他们亲昵地称作"小主教座堂"的乐天派胖子。
媒体报道说,布索尼是在做着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深夜在大教堂周围散步--时离开人世的。
葬礼的基调出人意料地欢快,朋友和家人们纷纷幽默地致词,有位同事说布索尼自己承认,他对文艺复兴艺术的热爱完全可以与他对意大利肉酱面和焦糖布丁的热爱相媲美。
仪式结束后,送葬的人聚集在一起,开心地回忆着伊格纳奇奥的生前轶事。兰登在大教堂内四处转悠,欣赏着伊格纳奇奥曾经那么热爱的艺术品……穹顶下方是瓦萨里的《最后审判》、多纳泰罗和吉贝尔蒂的彩色玻璃窗,乌切洛的大钟,以及经常被人忽视的马赛克铺饰的地面图案。
兰登不知不觉中站在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前--但丁·阿利基耶里。在米凯利诺这幅著名的壁画中,这位伟大的诗人站在炼狱山前,伸出双手,仿佛要进行谦卑的祭奉一般,捧着他的杰作《神曲》。
兰登不禁好奇,但丁是否想到过自己这部史诗会对世界产生的影响,在数百年后,在这位佛罗伦萨诗人本人绝对没有预见过的未来。他寻找到了永恒的生命,兰登想,回想起希腊早期哲学家们对荣誉的看法。只要人们提及你的名字,那就是你的永生。
兰登穿过圣伊丽莎白广场、回到佛罗伦萨豪华的布鲁内列斯基饭店时,夜幕已经降临。他走进楼上自己的房间,看到一个大包裹正在那里等着他。他如释重负。
终于送来了。
这就是我请辛斯基送来的包裹。
他赶紧剪开盒子上的透明胶,取出里面的宝贝,欣慰地看到它经过
精心包裹,下面还垫着气泡塑料膜。
不过,兰登意外地发现,盒子里还多了几样东西。看样子伊丽莎白·辛斯基动用了她的强大影响力,找到了几件他没有提出要求的东西。盒子里有兰登自己的衣服--老式衬衣、卡其布裤子、磨损旧了的哈里斯花呢上衣--全都被洗净熨好。就连他的科尔多瓦路夫皮鞋也在里面,而且刚刚擦过。他还欣喜地看到了自己的钱包。
不过,真正让兰登会心一笑的却是里面的最后一个物件。他既因为这个物件终于被归还而释然……又为自己对它如此在意而有几分尴尬。
我的米老鼠手表。
兰登立刻将这块收藏版手表戴到手腕上。磨损的皮表带贴在皮肤上让他有一种奇怪的安全感。等他重新换上自己的衣服、穿回那双路夫皮鞋后,罗伯特·兰登觉得自己几乎又复原了。
他从门房那里借了一个布鲁内列斯基饭店的大手提袋,将一个珍贵的包裹放在里面,走出了饭店。他沿着卡尔扎伊乌奥利路向维奇奥宫孤零零的尖顶走去,傍晚温暖得异乎寻常,给他这段漫步增添了梦幻般的气息。
到达后,他去保安室登记了一下,那里已经有他的名字,应邀去拜访玛塔·阿尔瓦雷兹。他被领进了五百人大厅,里面仍然有熙熙攘攘的游客。他到得非常准时,期待着玛塔会在门口迎接他,不料却哪里都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招呼一位恰好经过那里的讲解员。
"对不起,"兰登大声喊道,"请问你见到玛塔·阿尔瓦雷兹了吗?"那位讲解员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阿尔瓦雷兹女士?!她不在这里!她刚生了孩子!卡塔琳娜!可漂亮了!"
兰登听到玛塔的好消息后高兴极了。"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讲解员匆匆走远后,兰登琢磨自己该如何处理包裹里的东西。
他立刻打定主意,穿过拥挤的五百人大厅,经过瓦萨里的壁画,径直走进维奇奥宫博物馆,尽量不让任何保安看到。
最后,他来到了博物馆狭窄的过道外。过道里没有灯光,几个小立柱外加缆绳将它隔离了开来,指示牌上写着:CHIUSO/ 关闭。
兰登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然后从缆绳下方溜进了黑漆漆的空间里。
他小心翼翼地伸手从手提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包裹,撕去外面的气泡塑料膜包装。
塑料膜拿开后,但丁的死亡面具当即直勾勾地凝望着他。脆弱的
石膏面具仍然装在原来的密封塑料袋里,是兰登请辛斯基帮他从威尼斯火车站的储物柜里取来的。面具似乎完好无损,除了--背面多了一首诗,是用优美的花体字书写的。
兰登看了一眼文物展柜。但丁的死亡面具是面对观众展示的……谁也不会注意它的背面。
他将面具小心地从密封塑料袋里取出来,轻轻举起它,将它放回到展柜里的托座上。面具正好卡到位,在自己熟悉的红色天鹅绒背景中安顿下来。
兰登关上展柜,站立着凝视但丁那苍白的面容--它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形同鬼魅。终于回家了。
他在离开展室前悄悄移走了小立柱、缆绳和标识牌。他向展厅另一边走去时,停下脚来与一位年轻的女讲解员说话。
"小姐?"兰登说。"但丁死亡面具上方的灯光应该打开,黑暗中根本看不清。"
"对不起,"女讲解员说,"那个陈列已经关闭,而且那里没有但丁的死亡面具了。"
"这就怪了,"兰登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刚刚还在欣赏它呢。"
女讲解员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趁她匆匆向过道走去时,兰登悄悄溜出了博物馆。
?
109.第109章 尾声
月光明媚,漆黑的比斯开湾一眼望不到尽头。在三万四千英尺的高空,意大利航空公司的一架红眼航班正向西飞往波士顿。
罗伯特·兰登坐在机舱内,全神贯注地看着一本平装版的《神曲》。长诗抑扬顿挫的三行诗节节奏,以及喷气发动机的嗡嗡声,已经让他进入了一种半催眠状态。但丁的文字似乎正从书页里流淌出来,在他的心中激起共鸣,仿佛是专门为这一刻的他而写的。
兰登现在意识到,但丁的诗歌与其说描绘了地狱里的悲惨情景,还不如说描绘了人类克服任何挑战的精神力量,不管那种挑战多么令人恐惧。
窗外,一轮明月已经升起,耀眼的光辉盖住了所有其他天体。兰登望着窗外的天穹,沉浸在对过去几天内所发生的一切的思索中。
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对于兰登而言,这句话的含义从来没有如此清晰过:在危险时刻,没有比无为更大的罪过。
兰登知道,他自己像数以百万计的人一样,都犯有这种罪。在面临的危机攸关整个世界时,否认已经成为了一种全球性的流行病。兰登向自己承诺,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
飞机划过长空,向西而去。兰登想起了那两位勇敢的女人,她们此刻正在日内瓦,面对未来,在为一个不断变化的世界中出现的各种复杂情况导航。
窗外,天际出现的一片云朵从旁边慢慢飘过,最终掠过月亮,遮住了它灿烂的光芒。
罗伯特·兰登舒舒服服地往后一仰,觉得自己该睡觉了。
他关上顶灯,最后再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穹。在最新降临的一片黑暗中,整个世界彻底变了样。天空布满闪烁的群星。


I am com back

[19 楼] | Posted: 2014-02-08 11:45 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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